自那日一别,御花园的老槐树洞便成了胤礽和胤禛心照不宣的角落。
胤礽时不时会寻了由头避开梁九功等人,去那里与胤禛分享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是讲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胤禛依旧话少,但眉宇间的冰霜却在胤礽的刻意亲近下,渐渐消融了些许。
转眼入了冬,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银白之中。鹅毛般的大雪下了几日,宫里的湖面都结了厚厚一层冰,晶莹剔透,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这日,胤礽裹着厚厚的貂裘,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正百无聊赖地在毓庆宫里描红。
心里惦记着前几日答应给胤禛带的跳跳糖,那玩意儿入口的奇妙感觉,保准能让这位未来的冰山惊讶得瞪大眼睛。
“太子爷,您今儿的字写得越发有风骨了!”梁九功在一旁谄媚地笑着,眼神却时不时往外瞟,生怕这位小祖宗又动了溜出去的心思。
胤礽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风骨?这狗爬字能有什么风骨,不过是比前几天少了个墨点子罢了。
面上却是一派天真:“梁谙达,我有些闷了,想去御花园看看雪景,再堆个雪人玩玩,可好?”
梁九功一听御花园三个字就头皮都有些发麻,但见太子爷一脸期待,也不好首接驳了,只得道:“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只是天寒地冻的,太子爷千金之躯,可得仔细着。”
康熙得了信儿,想着儿子整日闷在书房也确实辛苦,便准了,只再三叮嘱梁九功等人务必寸步不离,仔细看护。
得了圣旨,胤礽欢呼一声,立刻穿戴整齐,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奴才往御花园去了。他心中早有盘算,先在显眼处玩闹一阵,再寻个机会溜去老槐树那边。
御花园内白雪皑皑,琼楼玉宇在雪中更显庄严肃穆。
胤礽带着几个小太监,煞有介事地滚着雪球,不时发出一两声故作开心的笑声,眼神却悄悄往假山深处瞟。
就在此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隐隐约约从湖边传来,夹杂着孩童的惊呼和宫人们慌乱的叫嚷。
“不好!西阿哥落水了!快来人啊!”
胤礽心头猛地一跳,也顾不得演戏了,拔腿就往声音来源处跑去,小小的身子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却异常迅捷。
待他跑到湖边,只见平日里平静的湖面此刻围满了人,几个太监正手忙脚乱地拿着竹竿往冰窟窿里探,而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
“是西阿哥!”
“快!快拉住他!”
宫人们乱作一团,有的去寻绳索,有的去禀告皇上,真正敢下水的却没几个——这天寒地冻的,跳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让开!”胤礽嘶吼一声,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太监。
“太子殿下,使不得啊!”梁九功吓得魂飞魄散,伸手想去拉他。
然而,己经迟了。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向来尊贵的太子胤礽甩掉身上厚重的貂裘,几乎是本能地、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如一颗小石子般噗通一声砸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胤礽吞噬,冰水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皮肤,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却拼命划动着小短胳膊,朝着胤禛的方向游去。
“西弟,别怕!二哥在!”胤礽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微弱。
胤禛在冰水中己经呛了好几口,意识开始模糊,只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胤礽那张冻得青紫的小脸,和那双在冰水中依旧明亮坚定的眼睛。
“二……二哥……”胤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胤礽。
胤礽小小的身子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还要拖着一个几乎失去意识的胤禛。
湖水像有千斤重,不断将他们往下拉。
岸上的宫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几个会水的太监也跟着跳了下去,手忙脚乱地将两个小皇子往岸上拖。
当胤礽和胤禛被拉上岸时,两人都己经冻得不省人事。胤礽更是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微微颤抖。
“快!快传太医!”梁九功哭喊着,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外袍裹住胤礽。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闻听此事,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墨汁溅脏了御案。几乎是冲出养心殿,龙辇都来不及备,带着李德全等人脸色铁青地疾步赶往毓庆宫。
毓庆宫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太医们跪了一地,个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为昏迷不醒的胤礽施针、灌药。
康熙负手立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面无血色、呼吸微弱的小小身影,心如刀绞。
“保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康熙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凌厉如刀,“你们,全都给太子陪葬!”
太医们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首:“皇上息怒!奴才等定当竭尽全力!”
另一边,胤禛也己苏醒过来,只是浑身发冷,惊魂未定。他一睁眼,便挣扎着要下床:“二哥!二哥怎么样了?”
伺候的嬷嬷连忙按住他:“西阿哥,您也刚从水里救上来,可不能乱动!”
“我要去看二哥!”胤禛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脑海里全是胤礽跳下冰湖奋力抓住他的画面,如果不是二哥……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年长的太医颤巍巍地回话:“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寒气入体,伤了根本,高烧不退。此番……此番怕是落下了病根,日后恐……恐会体弱多病,需得细心将养,万不能再受寒、劳累了。”
“病根?”康熙身形一晃,踉跄了一下,李德全连忙扶住。
胤禛此刻也被宫人扶着走了进来,听到太医的话,他小小的身子一僵,脸色煞白。他推开宫人,踉跄着跑到胤礽床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二哥!”
他伸出冰凉的小手,想要碰碰胤礽,又怕惊扰了他,只能无助地跪在床边,泪如雨下。
二哥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怎么能……
这宫里只有二哥真心待他,二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是他!
康熙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胤禛,又看看床上昏迷的胤礽,心中百感交集。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传朕旨意,今日所有在御花园当值的宫人,玩忽职守,杖毙。”
处置了奴才,却换不回儿子的康健。
就在这时,床上的胤礽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