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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身份疑云

女子按在肩头的手像铁钳,宁川被高烧和重伤掏空的身体根本无力抗衡,重重跌回冰冷的岩石。

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涌上,几乎将他淹没。

“我…我必须…”

他急促地喘息,喉咙里如同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回城…有人…要死…”

“回城?”

女子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幽暗的溶洞里显得格外刺骨。

她收回手,重新拿起捣了一半的草药,笃笃的敲击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节奏:

“就凭你现在这样子?爬都爬不出这个洞!外面天早就黑透了,暗河的水路七拐八绕,岔道比蜘蛛网还密,一个浪头就能把你卷进地底喂王八!再说……”

她停下动作,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宁川惨白如纸的脸和缠满布条的身体:

“城?哪个城?渝州城?”

宁川心中一凛,强撑着精神:

“是…渝州城…有急事…”

“急事?”

女子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

“急着回去给官老爷磕头?还是急着替那些粮商老爷跑腿?”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渝州城现在就是个大火坑!粮价飞上了天,城外饿殍遍地,城内人心惶惶!刺史府衙门口天天堵着告状的、喊冤的、求施舍的!

那些穿皂靴挎腰刀的,现在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见灾民像看见瘟神!你拖着半条命回去,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想去给那些饿红眼的添口肉?”

她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在宁川心上。

城外灾民的惨状,粮商府邸紧闭的大门,府兵冷漠麻木的眼神……一幕幕在他因高烧而混乱的脑海中闪过,与女子口中描绘的地狱景象重叠。

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混杂着焦灼,几乎将他吞噬。

“不是…咳…咳咳…”

宁川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胸腹的伤处,疼得眼前发黑,好不容易平复,声音更加嘶哑虚弱:

“是…是去救人…一个老人…快被…害死了…”

他无法说出老仓卒的身份,更无法解释背后的阴谋,只能徒劳地重复:

“真的…很急…”

“救人?”

女子捣药的动作顿住了。

她转过头,那双星子般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审视着宁川,带着深深的怀疑和探究:

“渝州城里,现在还有人值得救?或者说……”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像刀子刮过宁川的脸:

“值得你拼了命去救?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敲在宁川心坎上。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昭武校尉?朝廷命官?这个身份在眼前这个对官府恨之入骨的女侠面前,无异于点燃火药桶的引信!可撒谎?重伤之下,高烧之中,他如何能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和宁川因高烧而眼神涣散的瞬间,女子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落在他因包扎需要而被解开、此刻凌乱敞开的粗布外衣内里。

一抹与这破败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极其细密坚韧的深青色布料,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那是宁川里面贴身穿着、作为昭武校尉官服内衬的劲装,虽不显眼,但材质和织法绝非寻常百姓所有!

更刺目的是,在那深青色的衣襟边缘,一道清晰的、被利器撕裂的口子边缘,赫然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繁复精美的徽记纹样!

那纹样,女子曾在渝州城戒严时,远远瞥见过一次——在那些趾高气扬、驱赶灾民的骑兵军官的衣甲上!那是大胤低级军官常服的暗纹标记!

女子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被毒蝎狠狠蜇了一下,按在药碗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

她眼中的那一丝残留的、对伤者的基本怜悯和刚刚升起的一丁点疑虑,瞬间被汹涌的、冰冷的怒火和彻骨的失望所取代!

“呵……”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滔天的愤怒:

“好!真是好得很!”

她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因高烧而意识模糊、对此毫无察觉的宁川。

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曾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燃烧的火焰和深不见底的寒冰。

“我说呢!寻常百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进暗河,还能留着一口气?身上那么多伤,骨头却硬得很,哼都不多哼一声?中了那种力道的手弩擦伤,还能有力气想爬回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岩石上,尖锐刺耳,充满了被欺骗的暴怒:

“原来是个‘官爷’!是个‘大人’!真是瞎了我的眼!”

宁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得神智一清,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正好对上女子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刻骨恨意的眼睛。

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姑…姑娘…你听我说…”

他急切地想解释,声音却因高烧和虚弱而断断续续。

“闭嘴!”

女子厉声打断,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极:

“说什么?说你如何体恤民情?说你如何奉旨查案?说你们这些官老爷如何被粮商顶撞得下不来台?

然后呢?然后那些粮价就降了?城外的人就有饭吃了?被你们‘体恤’的老仓卒就能活命了?!”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将宁川所有想辩解的路都堵死。

她指着宁川身上那抹深青色的内衬和隐约的徽记纹样,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看看!看看你们身上这层皮!再看看渝州城外那些裹着破草席等死的人!看看那些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子就能杀人的眼睛!

你们这些官,除了争权夺利,除了和那些黑心粮商勾勾搭搭,除了把灾民当猪狗一样驱赶,还会做什么?!”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像火山在她胸中喷发,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放在旁边岩石上的、那个装着浑浊河水的破旧皮囊,狠狠砸在宁川身边的石壁上!

“砰!”

一声闷响,皮囊破裂,浑浊冰冷的河水溅了宁川满头满脸!

“滚!给我滚!”

女子指着溶洞深处咆哮的暗河,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现在就滚!别脏了我的地方!你的命,我救错了!就当你从来没被我捞上来过!

淹死也好,摔死也罢,或者被那些等着拿你人头领赏的‘府兵’剁了喂狗!都跟我没关系!滚——!”

冰凉的河水顺着脸颊流下,刺骨的寒意让宁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高烧带来的混沌似乎都被冲散了一丝。

但女子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和滔天的恨意,却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比身上的伤口更痛百倍!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那浑浊的河水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解释?在这样血淋淋的现实和滔天的恨意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中,女子盛怒之下急促的呼吸声、暗河奔涌的咆哮声之外,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声,突兀地从不远处溶洞入口的乱石堆方向传来!

声音很轻,像是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但在这幽闭死寂的环境里,在这紧绷如弦的气氛下,无异于一道惊雷!

女子燃烧着怒火的双眸瞬间凝固,如同最机警的猎豹,所有情绪在刹那间被一种冰冷的、全然的戒备取代!

她几乎是本能地、悄无声息地向旁边岩壁的阴影处滑了一步,身体微微弓起,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赫然别着一把用旧皮子包裹着、只露出粗糙木柄的短刀!

动作之快,姿态之凌厉,绝非寻常山野女子!

宁川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高烧带来的眩晕被强烈的危机感强行压下!

是那些矿坑的追兵?他们竟然真的循着暗河找下来了?还是……刘坤的人?

溶洞入口处那片被巨大岩石和坍塌物遮挡的昏暗区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暗河的水声在空洞地回响。刚才那一声轻响,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宁川和那女子都知道,那不是错觉!

有东西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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