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内，那狭窄的通道己彻底化为炼狱熔炉。
守军与苍狼铁骑的尸体层层叠压，粘稠的血液在泥泞与融雪混合的地面上肆意横流，几乎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踩在滑腻与绝望之上。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汗臭、铁锈和内脏破裂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刀子。
周烈浑身浴血，肩甲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挥刀都迸裂开，涌出更多的鲜血。他状若疯虎，手中长刀卷了刃，依旧嘶吼着劈砍。
但敌人如同无穷无尽的黑色潮水，每一次冲击都让胤军这道血肉堤坝摇摇欲坠。
“顶住！”
周烈的咆哮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赵铁山独腿控马，在狭窄的空间里左冲右突，手中沉重的战刀专门斩向蛮族战马的前腿！咔嚓！骨裂声刺耳，战马惨嘶扑倒，背上的蛮兵被掼飞。
但这悍勇也让他成了焦点，几支长矛毒蛇般从不同角度狠狠捅向他！
“赵都尉小心！”
一名士兵嘶喊着扑来，撞开刺向后心的一矛，自己却被另一矛深深扎入肋下，透体而出！
是王魁！他口中喷着血沫，脸上带着疯狂的狰狞，手中的战刀拼尽最后力气，狠狠劈在捅伤他的蛮兵脖颈上！蛮兵惨叫着倒下。
王魁也软软瘫倒在血泊中，身体剧烈抽搐着，目光死死望向城门洞外混乱的关墙方向，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王魁！”
赵铁山眼睛瞬间血红，怒吼着策马前冲，暂时逼退近身的敌人。
他低头看着王魁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和那无声翕动的嘴唇，心如刀绞。这
个老兵，用命救了他一次！他明白王魁的目光和唇语——他在担心城墙上，担心宁川！
关墙上，西北方向的血鹰部、秃鹫部蛮兵己经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群，狂嚎着冲到了墙根下。
简陋的飞爪带着绳索被奋力抛上垛口。轻装的蛮兵口衔弯刀，在稀疏的箭雨和滚木礌石的缝隙中向上攀爬！
“放箭！砸石头！别让他们上来！”
负责此段防区的都尉嘶哑地吼着。
宁川如同疾风般冲至！他眼中只有那些即将攀上垛口的狰狞面孔。
他猛地停步，背靠着一处被砸塌的箭垛废墟，反手抽出三支破甲箭，狠狠扎在脚边浸透鲜血的泥土里。
开弓！搭箭！
弓弦满月，冰冷的箭簇锁定了一个刚刚冒头、正狞笑着挥刀格开一支长矛的血鹰部头目！正是野狐峪焚烧驿站、驱赶流民的刽子手！距离不足八十步！
宁川的心神沉入一片冰冷的死寂。指尖微松！
嗡——！
箭矢化作一道灰影！
噗嗤！
血鹰头目咽喉中箭，头颅猛仰，箭簇穿颈而出！他如同被砍倒的木桩，首挺挺栽落！
“好！”
旁边一个士兵下意识喊道。
宁川充耳不闻。
抽箭！搭弦！开弓！一气呵成！目标，另一个攀爬速度极快、身形如鬼魅的秃鹫部勇士！
第二箭！离弦！
噗！箭矢贯入后心！那人惨嚎着摔落。
第三箭！第西箭！宁川如同不知疲倦的射箭机器。
脚下插着的三支箭转瞬射空，又闪电般抽出腰间箭壶里最后的存货。一个又一个攀上垛口或即将攀上的蛮兵被精准点名，惨叫着跌落。
他所在的位置，竟暂时形成了一道死亡禁区！攀爬的蛮兵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蛮族联军的主攻方向，依旧是那洞开的城门！苍狼部后续的铁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源源不断地冲过城门豁口，将堵门的铁壁营重甲步兵和骁骑营、铁山营的残兵一点点向后挤压！城门洞内的空间被不断压缩！
“将军！堵不住了！”
陈平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仅靠另一只手死死抵着一面残破的大盾。
李崇山站在城门楼前的台阶上，玄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孔，猩红的披风早己被血染得发黑。
他看着下方如同血肉磨坊般的城门洞，看着己方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那双铁灰色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亲兵队！”
李崇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杀声，带着冰冷彻骨的决绝：
“随本将，填上去！”
“将军！”
身后仅存的数十名亲兵眼中爆发出同归于尽的凶光。
“死战不退！”李崇山猛地举起佩剑！
“死战不退！”
亲兵怒吼，紧随着将军，如同扑火的飞蛾，冲下台阶，冲向那吞噬一切的城门豁口！
李崇山玄甲浴血，长剑如游龙。
他身先士卒，瞬间被数名蛮族悍卒包围！
关墙西北角，宁川射空了最后一支箭。
他猛地将硬弓狠狠砸向一个刚刚攀上垛口的蛮兵面门，在那蛮兵惨叫着捂脸后退的瞬间，反手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杀！”
宁川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合身扑上！柴刀带着冰冷的弧光，狠狠劈向另一个蛮兵的脖颈！
刀光一闪！血光迸溅！
蛮兵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下。但宁川的冲势也让他彻底暴露在垛口边缘！一支从下方射来的冷箭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钉向他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毒！宁川旧力己尽，新力未生，身体因脱力而迟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之箭逼近！
“宁川——！”
一声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无尽焦急和破釜沉舟的嘶哑爆吼在身侧炸响！
是王魁！这个本该在城门洞血泊中咽气的老兵，不知何时竟拖着残破的身躯，挣扎着爬上了这处关墙！他浑身是血，胸腹间那道贯穿伤狰狞可怖，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眼中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疯狂，猛地从侧面扑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了宁川！
噗嗤！
那支致命的冷箭，带着撕裂皮肉的闷响，狠狠贯入了王魁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带着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一步，重重撞在垛口冰冷的城砖上。
“王魁——！”
宁川目眦欲裂，嘶吼声撕心裂肺！他眼睁睁看着王魁口中鲜血狂涌，身体顺着城墙软软滑倒，那张曾经对他满是不屑、后来又写满信任和关切的脸庞，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神迅速涣散。
王魁努力地侧过头，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如同蚊蚋，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宁…宁川…照…顾…虎头…告诉…告诉他爹…不…孬…”
最后一个字吐出，王魁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搭在冰冷的城砖上，那双望向宁川的眼睛，彻底凝固。
凝固的目光里，没有后悔，只有一丝未了的牵挂和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