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穿透薄雾，沉闷地敲打着营房的瓦檐。
宁川睁开眼，帐内光线昏暗，左肩的钝痛和右腿膝盖的僵涩如约而至，提醒着他数日前那场亡命猎杀的代价。
他沉默地坐起身，动作轻缓，军医的警告犹在耳边。
这意味着短期内，他无法再孤身深入北狄猎首换银。
腰间的柴刀冰冷沉重。十一颗头颅，一百零五两，加上之前的百两，二百零五两。
这数字在冰冷的现实中跳动，却如同隔着浓雾眺望南疆的赤阳草——依旧遥不可及。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悄然蔓延。单枪匹马，以命相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将军李崇山的话如同警钟：“活着…更高的位置…更强的力量…”
他需要更稳妥、更持续的路子。可在这边关军营，除了军饷和那刀头舔血的赏银，还能有什么？宁川眉头微锁，眼神沉静地望着帐顶的阴影。
“宁头儿，早”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试探和难以掩饰的复杂，说话的是王魁。
他拄着拐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他看向宁川的眼神，敬畏之中掺杂着一种极其别扭的感激和审视。
黑石谷风雪弥漫的绝境里，是宁川那几支精准如神的箭矢撕裂了蛮族的包围，硬生生将他和其他几个兄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救命之恩，重如山岳。
可转眼间，这个箭术通神、却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的新兵蛋子，竟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资历带来的老兵尊严与救命恩情带来的无形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对宁川的恭敬总显得有些不自然，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这小子凭什么管我”的别扭。
“伤怎么样了？”
宁川看向他，语气平和。他自然记得黑石谷风雪中王魁那张绝望中又因他的箭而迸发希望的脸。
“托…托头儿的福”
王魁下意识地想用老兵的随意口吻，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成了尊称，“能下地了，就是使不上大力气。”
他咧嘴笑了笑，试图用豁达掩饰内心的翻腾：箭术是没得说，可带兵…真能行？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要听个毛头小子吆喝？
其他士兵也陆续醒来，恭敬招呼：
“宁头儿早。”
声音里带着拘谨。宁川的目光扫过自己分管的这十张面孔。
除了王魁和几个黑石谷幸存的老兵，只是几个老兵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宁川那救命神箭的由衷敬畏，剩下的多是补充进来的新面孔。
其中
一个叫王犇的络腮胡汉子格外显眼，三十出头，身材魁梧，是补充进来的老兵油子，眼神里混杂着对边关的茫然和对宁川这位年轻什长的不以为然，显然还没领教过宁川的手段。
“都收拾利索，辰时初刻，校场集合。”
宁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初掌权柄的沉稳。
“是！” 众人应声。
王魁拄着拐杖的动作顿了顿，最终也跟了一句。
王犇的动作则明显带着点拖沓，嘴里无声地撇了撇。
辰时的校场，寒风料峭。宁川站在队伍前方，身形挺首，左肩的疼痛让他无法做大幅度动作，但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士兵的动作。他着重观察着步射的稳定性和引弓的节奏。
“弓步！再低！腰背挺首！气息下沉！引弓不是用蛮力，是筋骨开合！”
宁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王犇！你那弓臂都抖成筛糠了！臂沉肩松，力从地起！重来！”
王犇被当众点名，脸上有些挂不住，动作虽然勉力调整，嘴里却低声嘟囔了一句：
“嘁，新官上任三把火…有本事自己来两箭…”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了周围几个士兵的耳中，也落入了宁川和王魁的耳中。
宁川的目光瞬间钉在王犇脸上，平静无波，却寒意凛然。
王魁眉头一皱，看向王犇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满和警告——这小子，敢对救命恩人兼什长不敬？
宁川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缓缓走到王犇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依旧平稳。
王犇梗着脖子，眼神闪烁，硬着头皮道：
“没…没说什么！就是觉得宁头儿您这伤没好利索，光动嘴皮子，兄弟们心里没底！”
宁川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他不再看王犇，目光扫过全什：
“都停。”
士兵们立刻停下动作，屏息凝神。
“我伤没好，拉不了重弓，但看你们拉弓，足够了。”
宁川的声音清晰地传开，“臂不稳，箭必偏；气不沉，力必散。上了战场，射不中敌人，死的就是你身后的袍泽，就是你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王犇脸上，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王犇，你经验多，想必比我更清楚，一支射空的箭，和一支射穿敌人咽喉的箭，区别在哪里？”
王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哑口无言。
宁川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掉了所有狡辩的余地。
周围的士兵，尤其是那些新兵，看向宁川的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
王魁在一旁看着，心中那点别扭感似乎被宁川这沉稳有力的气势冲淡了些。这小子，说话倒是句句在理。
“继续练”
宁川不再多言，退后一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初，“赵大柱，沉肩！李小树，呼吸跟上拉弓节奏！…”
操练继续，王犇闷着头，动作倒是比之前认真了许多，只是脸上依旧带着不服气的阴郁。
王魁拄着拐杖，在一旁默默看着宁川一丝不苟地纠正动作，眼神中的审视渐渐被一丝认可取代。
宁川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收服刺头，需要契机，更需要实力。他这块“砥石”，需要足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