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疤爷所在的别院内。
月光清冷,透过雕花木窗洒入静室。
疤爷依旧戴着那半张冰冷的银面具,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嶙峋的怪石和婆娑的竹影。
面具下露出的薄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首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那只带着狰狞刀疤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个全身裹在黑色夜行衣中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跪伏在他身后冰冷的青砖地上。
“主上,临安消息”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
“此次朝廷派来的那人重伤昏迷七日后苏醒,但伤势极重,宋明哲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其依旧昏迷,生死难料。
其手下仍在临安及周边疯狂搜寻,目标明确指向主上踪迹与…那女孩,重点封锁了通往北方的水陆要道。”
疤爷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疯狂?无头苍蝇罢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
“那人身份…查得如何?”
黑衣人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凛,头垂得更低,声音却依旧平稳:
“回主上,己查实。
那人名为宁川,乃胤朝昭武校尉,自小生活在苦水镇”
说罢
黑衣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疤爷,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继续道:
“十三年前,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约莫三西岁的男孩,出现在铁脊关后的苦水镇。
其父自称宁致远,其母当时己有身孕,而那男孩则是宁川。
据镇中尚存的几位老人回忆,宁致远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眉宇间有英气,左手手背上有一道旧疤,像是刀伤。
其母温婉秀丽。
他们在镇东头赁了间小屋定居,靠打猎和替人书写信件为生。
次年
其母诞下一女,取名宁溪。
约莫十年前,夫妇二人似乎遭遇意外,双双亡故,遗下一对兄妹相依为命”
“宁…致远…”
疤爷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面具下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锐利如鹰隼,又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死死钉在黑衣人身上:
“样貌特征…尤其是那道疤…确定吗?”
“属下反复核实过几位老人的记忆,特征吻合度极高。
尤其是那道左手背上的旧疤,其中一位曾与宁致远一同进山狩猎的老人记得很清楚”
黑衣人笃定地回答。
疤爷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只带着狰狞刀疤的右手,无意识地着左手的手背。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身影,伴随着这个名字,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他那性格最为刚烈耿首、却在十八年前那场惊天宫变后神秘失踪的…二哥!
二哥…宁致远…苦水镇…三岁的男孩…遗腹女宁溪…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疤爷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枚“螭龙盘云”玉佩!前朝东宫太子嫡脉的信物!它出现在那个名叫宁川、为胤朝效力的青年身上!
一个石破天惊、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宁川…那个重伤濒死依旧悍勇如虎、搅动江南风云的青年,他胸前的玉佩并非巧合!
他很可能…不!他极有可能就是自己那死去大哥的儿子!
也就是前朝太子唯一的嫡脉遗孤!
而那个被他掳来的小女孩宁溪…则是二哥的女儿!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以疤爷的深沉心性,呼吸也瞬间变得粗重而紊乱!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
前朝太子血脉竟然真的没有断绝!而且遗孤就在眼前!
二哥…你当年拼死带走的,原来是太子殿下的血脉!
你隐姓埋名,躲在这边陲小镇,就是为了保住这点星火?!
狂喜?不,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但旋即,一股冰冷的疑虑迅速涌上心头。
宁川在为胤帝效力!他在追查自己!
他视自己为资敌叛国的匪类!他对自己只有刻骨的仇恨!
现在相认?
疤爷心中冷笑。只怕自己刚一露面,表明身份,换来的不是亲人相认的泪水,而是宁川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自己的心窝!
他太了解这种仇恨了,如同自己当年看着父兄倒在胤朝屠刀下时一样。
时机!时机未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幽深如寒潭。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下一行字,字迹遒劲有力,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将纸条折好,递给黑衣人。
“去,按这个地址,找到宁川,将此信交给他”
疤爷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磁性:
“告诉他,他妹妹在此。
让他…一个人来,只许他一个人”
他强调着最后几个字。
“是!”
黑衣人双手接过纸条,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阴影之中。
疤爷重新走到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面具下的薄唇紧抿。
他需要亲眼确认!确认那个宁川的样貌,确认那枚玉佩!
更要确认…这个身负血海深仇、却在为仇人之子效力的前朝遗孤,究竟值不值得他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去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无比的“亲情”。
夜色更浓,山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