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死寂无声,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汗水、喷剂和败北的苦涩味道。
球员们瘫在椅子上,像一尊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塑。
毛巾盖在头上,隔绝了灯光,却隔绝不了耳边回响的蜂鸣器声和对手的欢呼。
助教布朗那句“别急着离开”像根刺,扎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门开了,格雷格·波波维奇走了进来。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摔战术板的巨响。
他面无表情,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窒息。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德文·瓦塞尔和杰里米·索汉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回门口。
“把屏幕推过来。”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工作人员很快将一台巨大的移动显示屏推进更衣室中央。
波波维奇亲自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
波波维奇按下了慢放键。
凯尔特人进攻,怀特三分不中。篮下,文班亚马和杨汉森双塔卡住了位置,将篮板稳稳收入囊中。
“看这里。”波波维奇的声音响起。
马刺进攻,凯尔特人犯规。瓦塞尔被送上罚球线。时间,34秒。
特写镜头给到了瓦塞尔的脸,他紧抿着嘴唇。
第一罚。
“铛!”
篮球磕在篮筐前沿,冰冷地弹出。更衣室里,瓦塞尔的身体猛地一颤。
第二罚。
瓦塞尔深呼吸,再次出手。
“铛!”
同样的轨迹,同样的结果。球再次弹筐而出。
波波维奇再次按下了慢放,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
篮下,文班亚马和波尔津吉斯同时起跳。但霍福德的指尖先到,将球捅向外线。
“杨。”波波维奇的声音像针一样尖锐,“你的位置。你卡住波尔津吉斯了吗?”
画面上,杨汉森的身体有瞬间的停滞,他的注意力被高高弹起的篮球吸引,脚下慢了一步,没能将冲抢的波尔津吉斯完全挤开。
正是那个空隙,让霍福德的手指有了可乘之机。
接着,塔图姆拿到球,全速反击。文班亚马的钉板大帽,石破天惊。
犯规哨响。
慢镜头无情地回放着文班亚马下落时,手臂和塔图姆身体的接触。
塔图姆站上罚球线。第一罚,中。第二罚,不中。
最残酷的一幕来了。
波尔津吉斯神兵天降,抢下进攻篮板。索汉从侧翼飞出,一记惊天的抓帽!他抓住了球!
更衣室里,索汉的拳头死死攥紧,却懊悔不己。
他落地了。他以为比赛结束了。
下一帧,德里克·怀特的身影如鬼魅般贴上,手像铁钳,硬生生从他怀里将球掏走。
原地,上抛。
球进,灯亮,哨响。
112:113。
波波维奇关掉了屏幕。更衣室重归黑暗与死寂。
“我的错。”瓦塞尔的声音嘶哑,他扯下头上的毛巾,双眼通红,“那两个罚球……我罚丢了比赛。”
“不。”索汉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一晃,“是我。我抓到了球!我居然……我居然放松了警惕!是我把胜利扔了!”
“其实我也犯了错。”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所有人的自责。是杨汉森。
他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
“是我。”他看着波波维奇,也看着每一个队友,“从瓦塞尔第二个罚球不进开始。我以为文班会拿到篮板,我没有第一时间用身体把波尔津吉斯彻底卡死。”
“我的那个犹豫,那个想当然,给了霍福德补救的机会,给了他们后面所有的一切可能。根源,在我。”
三个人,三个瞬间,构成了这场惨痛的败局。
波波维奇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走到战术板前,拿起笔,却没画任何战术。
“你们知道石匠的故事吗?”他开口,声音低沉。
“一个石匠,拿着锤子敲一块巨大的岩石。他敲了第一下,石头没反应。第二下,第三下……一首敲到第九十九下,岩石上连一道裂缝都没有。然后,他敲下了第一百下。”
波波维奇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所有人。
“‘砰’的一声,岩石裂成了两半。”
“那么,是这最后一锤子敲碎了它吗?”他反问,随即自己回答,“不。是前面那九十九锤子共同作用的结果。”
“今晚的失利,是怀特最后一秒的绝杀造成的吗?是索汉的失误?是瓦塞尔的罚球?是杨的卡位?”
“是,也不是。”
他拿起遥控器,将画面倒回。
“瓦塞尔,你罚丢了球。索汉,你被抢断了。杨,你漏了篮板。这些是最后那一锤,很痛,很显眼。但在这之前呢?”
波波维奇按着遥控器,将画面定格在第三节,马刺疯狂追分的一个回合。
“这里,卡斯尔的绕前防守,慢了0.5秒,给了杰伦·布朗接球空间。”
画面再跳。
“这里,尚帕尼的补防轮转,犹豫了一下,让塔图姆多突了一步,打乱了我们的整个防线。”
画面继续回放,每一个微小的失误,每一次不够坚决的执行,都被波波维奇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
“失败,不是因为最后那一锤。是我们自己,一锤,一锤,为最后的崩塌,打下了基础。”
更衣室里鸦雀无声。
球员们脸上的沮丧,渐渐被一种醒悟和沉思所取代。
波波维奇话锋一转,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
“同样的道理,我们能从落后18分追到反超,也不只是因为杨的战术,或者福克斯的几个关键球。”
他看着屏幕上球队打出反击高潮的片段,“是因为文班亚马每一次不惜力的协防,是索汉每一次疯狗一样的全场领防,是你们所有人,用前面一百次正确的防守,一百次强硬的卡位,才为最后的反击,创造了机会。”
“成功和失败,都是一样的东西。它们都是一百次锤击之后的结果,而不是那最后一下。”
波波维奇关掉了电视,更衣室重归寂静。
但这一次,寂静中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力量在悄然凝聚。
此时,波波维奇看着日程表,冷冷道:“赛程很仁慈,给了我们一天休息。两天后,TD花园球馆,我们再跟他们打一场。”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刚刚经历了一场如此惨痛的失利,马上就要去到对手的魔鬼主场,再次面对他们。
这赛程,简首就是地狱模式。
波波维奇的眼神从每个球员的脸上扫过,“那块岩石,它还在那里。它没有消失。”
“现在,我们有机会拿起锤子,再敲一次。”
他走到杨汉森面前,巨大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次,我们别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