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五月十二，巳时三刻。
贺兰山像道灰黑色的屏风，隔开宁夏卫与蒙古草原。陈默的车队行至山脚下，忽然被一群衣衫褴褛的妇女拦住去路。她们怀里抱着饿死的婴儿，头上缠着白麻，看见龙纹车帘时，齐刷刷跪下，哭声震得黄沙簌簌落下。
陛下，她们是军属...王承恩的声音哽咽，昨天夜里，卫所的士兵饿死了三十三个。
陈默掀开车帘，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却清晰看见最前排的妇人，她脸上涂着锅底灰，怀里的婴儿尸体己经僵硬，小手里还攥着半片槐树叶。
起来吧，他走下车，布鞋陷进滚烫的沙砾，朕不会让他们白死。
妇人抬头，看见陈默腰间晃动的御剑，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皇上要给咱爷们儿报仇啊！卫所的粮食，都被总兵官卖给蒙古人了！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号，陈默感觉腰间的剑鞘被泪水浸透，忽然想起现代历史书中明末边将通敌的记载。他轻抚妇人的头，触到她干枯的头发里藏着的虱子，心中一阵刺痛。
钱谦益，他转身，把这些名字记下来，每个饿死的士兵，朕都要追封他们为『忠勇卫』，家属免十年赋税。
文士掏出笔记本，手却在发抖，他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死亡，腐尸的气味让他几次想吐，却强忍着记录下妇人们的口述。
宁夏卫城门紧闭，城头飘着破烂的明字旗。陈默抬头，看见城楼上站着几个士兵，手持弓箭，却连弓弦都拉不首。
开门！孙传庭策马向前，出示御赐御剑，陛下驾到！
城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巨响，仿佛一座千年古墓被推开。陈默走进城门，看见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俱无，墙上用木炭写着卖儿送女的字样，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趴在墙角，正在啃食一只死老鼠。
这就是大明的边防？陈默问随行的宁夏卫同知，你每天看着这些，晚上能睡着觉吗？
同知跪倒在地，汗如雨下：陛下恕罪！总兵官张韶舞不让报灾，说...说怕动摇军心！
动摇军心？陈默冷笑，他倒卖粮食给蒙古人时，怎么不怕动摇军心？他忽然指向街角的当铺，那家当铺，是不是张韶舞开的？
同知浑身颤抖，不敢作答。陈默摸出东厂密报，上面用朱砂圈着张韶舞，宁夏卫总兵，与蒙古俺答部通商的字样。
去把张韶舞叫来，陈默对孙传庭说，朕要在贺兰山下设公堂，当着百姓和士兵的面审他。
未时初刻，贺兰山前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公堂前围满了人。张韶舞被锦衣卫押来，绣春刀架在脖子上，却仍梗着脖子：陛下无凭无据，岂可随意拿问边将？
无凭无据？陈默示意王承恩捧出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蒙古银币和皮毛，这是从你私库里抄出来的，还有你写给俺答汗的信，说大明粮食充足，愿以粟米换良马，好个粮食充足！
张韶舞脸色惨白，扑通跪下：陛下饶命！都是晋商唆使，小人一时糊涂...
晋商？陈默挑眉，哪个晋商？
是...是范永斗！张韶舞脱口而出，他说只要小人配合，每年给黄金千两！
人群中响起惊呼，钱谦益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范永斗三字，这是晋商八大皇商之一，暗中与后金、蒙古通商的巨贾。
范永斗在哪？陈默问。
在...在太原府，张韶舞颤抖着说，他有三百辆大车，专门走宁夏-蒙古商道。
孙传庭，陈默转向年轻的同知，给你三千锦衣卫，封锁所有晋商商道，凡发现资敌者，就地正法。
遵旨！孙传庭手按御剑，目光如炬。
处置完张韶舞，己是申时三刻。陈默站在贺兰山脚下，望着远处的烽火台，忽然听见一阵驼铃声，那是范永斗的商队，正满载着粮食向蒙古而去。
追！他一声令下，锦衣卫拍马向前，扬起的黄沙遮住了半边天。
陈默转身，看见一个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他。他掏出最后一个烤红薯，递给她：吃吧，以后不会再有饿肚子的孩子了。
小女孩接过红薯，忽然指着他的草鞋：皇上的鞋破了。
陈默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等你们都吃饱了，皇上的鞋就不破了。
夜幕降临时，陈默登上贺兰山。山风带来远处蒙古草原的气息，他摸出怀表残件，齿轮在月光下闪烁。王承恩抱着件披风走来，却看见新君望着北斗七星，眼中泛起泪光。
陛下，宦官轻声说，您想家了吗？
陈默一愣，忽然想起现代的家，实验室、书桌、父母的照片。但此刻，他的家是脚下的黄土地，是那些百姓，是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我想让这里变成家，他轻声说，一个不再有饥饿、不再有背叛的家。
子时初刻，宁夏卫校场燃起熊熊大火，那是张韶舞的粮仓被打开，士兵们正将陈粮分发给百姓。陈默站在火光中，看见一个老兵捧着粟米痛哭，泪水滴在米堆里，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陛下，钱谦益走来，手里拿着份《宁夏屯田计划书》，属下建议，在贺兰山麓开凿水渠，引黄河水灌溉，同时推广红薯和棉花种植...
好，陈默接过计划书，就叫崇祯渠吧，让后世知道，朕来过，试过，努力过。
更夫敲过三更，陈默回到临时行宫。案头摆着一碗小米粥和一块烤红薯，他拿起红薯，忽然想起米脂的李自成，想起榆林卫的士兵，想起那些在黄沙中挣扎的百姓。
明天去黄河边，他对王承恩说，朕要看看，这母亲河，能不能再救救她的子民。
王承恩正要答话，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歌声，是宁夏的百姓在唱《黄河谣》，曲调苍凉，却透着坚韧。陈默走到窗前，看见火光中百姓们相互扶持，分食着来之不易的粮食，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摸出袖中的齿轮，轻轻放在案头，仿佛放下了一身的疲惫。窗外，黄河水在月光下奔涌，像一条永不屈服的巨龙，载着希望，流向黎明。
总会好的，他对着齿轮轻声说，总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