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十月廿九,戌时三刻。
辽阳城头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将守夜士兵的甲胄凝成霜白。洪承畴握着黄铜望远镜的手掌沁出汗珠,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建奴营地的篝火突然诡异地明灭三次,这是三日前截获的密信中,约定暴动的暗号。他下意识按住藏在内甲夹层的密信,信纸边缘的火漆印硌得胸口生疼,那娟秀字迹“城内东林余孽己备好炸药,只待炮响为号”仿佛化作毒蛇,顺着血管爬向心脏。
"大人!李长风求见!"亲兵的呼喊惊破死寂。
洪承畴转身时,正看见那个自称"护粮义士"的中年人捧着陶制汤罐踏入箭楼。兽油灯在陶罐表面投下摇晃的暗影,羊肉香气混着药材苦涩扑面而来:"将军三夜未合眼,这是用长白山野参炖的驱寒汤。"
青铜汤勺碰撞的脆响中,洪承畴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对方腰间玉佩,半块龙形古玉,螭纹雕刻与锦衣卫通报中江南"玄鳞会"的标记分毫不差。他端起粗陶碗轻抿,舌尖刚触到滚烫的汤汁,便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喉结微动,却将汤汁咽入腹中,嘴角勾起冷笑:"李先生对军情似乎颇为了解?昨日竟能提前预判建奴斥候动向。"
李长风往火盆中添柴的手顿了顿,火星迸溅在他玄色披风上,转瞬即逝:"早年跑商时学过些粗浅的堪舆术,见那云层走势......"话音戛然而止,城外突然炸响九声牛角号。
建奴的攻势比预计早了整整两个时辰。洪承畴猛然踢翻火盆,燃烧的木炭溅在密信上,将"炸药"二字灼成焦黑的窟窿。他冲向城墙的瞬间,身后传来陶罐碎裂声,黑色汤汁在青砖上蜿蜒成蛇形,与记忆中山东粮草遇袭现场的火药痕迹如出一辙。
寅时初刻,大地突然剧烈震颤。
建奴的红衣大炮喷出猩红火舌,第一发炮弹撕裂夜空,在东南角城墙炸开。砖石混着人体残肢冲天而起,三名白杆兵被气浪掀飞,其中一人的半截断臂恰好落在秦良玉脚边。女将银牙紧咬,长枪倒钩闪电般勾住另一名下坠的士兵,铁手套触到对方小臂的瞬间,瞳孔骤缩,那人袖中鼓胀的油纸包,分明是自制的霹雳雷!
"有内奸!"秦良玉的喝声被爆炸声吞没。那名士兵狞笑扯动引线,火光中他脖颈处的刺青赫然显现,正是东林书院特有的兰草纹样。剧烈爆炸撕开城墙缺口,女真骑兵的马蹄声如死神擂鼓,白甲军将领的长斧挟着腥风劈向秦良玉面门。
火星西溅中,洪承畴的长枪堪堪架住攻势。两人兵器相撞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洪承畴余光瞥见百米外的火药库:李长风正带着二十余名"义士"强行突破守卫,腰间玉佩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冷光。他虚晃一枪逼退敌将,转身大吼:"秦将军!守好火药......"
轰鸣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李长风手中的火折子点燃引线,火药库腾起的蘑菇云照亮半边天空。洪承畴被气浪掀翻在地,鼻腔充满硫磺与血腥的混合气息,恍惚间想起山东那封被鲜血浸透的密报,原来从粮草遇袭开始,就是环环相扣的死局。
卯时三刻,地平线上终于传来令人振奋的马蹄声。
袁崇焕的关宁铁骑如黑色洪流奔袭而来,却在距离城池三里处突然陷入死寂。无数战马前蹄猛地陷进泥潭,哀鸣声中,骑兵们狼狈滚落。建奴早在此处埋设暗桩,看似坚实的地面下,竟是深达三尺的积水陷阱。
"下马!步战冲阵!"袁崇焕怒吼着拔出佩剑。泥水没过脚踝,他的绣春刀却依然锋利,寒光过处,两名女真骑兵喉间飙出血柱。一名关宁军士兵被弯刀劈中肩膀,却死死抱住对方战马,任利刃刺穿后背也不松手,生生将骑兵拖落马下。
混战中,袁崇焕瞥见城墙上的惨状:秦良玉的白杆兵在火海中结成枪阵,枪杆上的倒钩钩住无数登城敌兵,却也被对方的血肉黏住难以抽回;洪承畴带着数十死士组墙,用身体阻挡着李长风的叛军接近粮仓。
"随我杀开城门!"袁崇焕带着亲卫冲向吊桥。当他挥刀斩断铁链时,正看见李长风的匕首离洪承畴咽喉仅剩三寸。千钧一发之际,游击将军的倒钩枪破空而至,铁钩精准勾住李长风手腕。这个曾在辽东策应暴动的汉子双目赤红:"狗贼!还我在山东死去的兄弟命来!"
李长风狞笑,突然咬破口中的毒囊。黑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却仍用染血的手指着洪承畴:"你们以为守住城池就赢了?江南的......"话音戛然而止,身体重重砸在满地狼藉的粮仓前。
辰时,硝烟渐渐散去。洪承畴踩着焦土走向城墙,每一步都要避开凝固的血泊与扭曲的尸体。秦良玉白发上凝结着血块,却仍在指挥士兵搬运滚木礌石;袁崇焕浑身泥浆,手中紧攥着从李长风尸体上搜到的密信残片,"江南巡抚......通敌......"的字迹在血污中若隐若现。
"立即封锁消息。"洪承畴撕碎残片,碎纸被风吹上天空,宛如飘零的纸钱,"传令下去,就说李长风是建奴细作。"他望向南方铅云低垂的天空,眼底翻涌着风暴,"让锦衣卫秘密南下,记住,只查证据,不可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南。
东林余党的秘密据点内,烛火在人皮灯笼中诡异地摇曳。为首的老者抚摸着建奴送来的密信,信纸边缘的龙形暗纹与李长风的玉佩如出一辙:"崇祯小儿,待你分兵江南,便是辽东覆灭之时......"窗外,秋雨滂沱,雨水冲刷着屋檐下悬挂的"复社"匾额,墨迹在水中晕染,化作狰狞的血痕。
而在山东某处隐秘工坊,熊熊炉火映红工匠们扭曲的面孔。他们手中的火器零件与明军制式截然不同,却与建奴的火铳有着微妙的相似。工坊主人望着堆积如山的成品,阴笑刺破寂静:"陛下要的新式火器?哼,这就是给您的'大礼'。"
深夜,辽阳主帅营帐。
秦良玉就着火把擦拭长枪,枪尖挑着从李长风身上扯下的半块玉佩。火光照在螭纹上,仿佛活过来的毒蛇。她望着玉佩,想起白日里洪承畴欲言又止的神情,低声呢喃:"洪将军,你到底瞒着什么?"
帐外,寒风呼啸着卷起枯叶。守夜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无人注意到,一道黑影贴着地面,正朝着存放密信的檀木箱子缓缓蠕动。月光透过帐篷缝隙,在黑影手中的匕首上折射出冷光,宛如死神睁开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