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曦初露，病房内的沉滞被逐渐驱散。
艾前是被手臂的疼痛唤醒的。
前臂伤处的钝痛因为趴着受压了一夜，此刻变得格外清晰。
她猛地抬起头，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视线第一时间聚焦到病床上。
苏韵晓依旧维持着昨晚侧躺的姿势，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还在熟睡。
她们的双手，仍紧紧地交缠着。
艾前的手心甚至因为一整夜无意识的紧攥而微微汗湿，包裹着苏韵晓那只似乎永远微凉的手。
艾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手。
指尖离开那片温凉细腻皮肤的瞬间，她心底竟莫名地滑过一丝落寞的空荡。
身体的僵硬和疼痛让她眉头紧蹙，但看到苏韵晓“安稳”的睡颜，那股疲惫又被强压下去。
她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站起身，目光落在苏韵晓被晨光勾勒的侧脸上。
虽然现在，她安静的睡颜多么美好，可是她的记忆一天没有恢复，危机，就一天比一天大。
倒不如……做碗手擀面？
熟悉的味道，会唤醒记忆吗？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程家的设施自然是顶级的。
专用的厨房一应俱全，洁净锃亮，器具高档。
但再好的环境也无法代替健康的手臂。
艾前默默地舀水、倒面粉。
右手无法发力，只能用左手和面、按压、揉捏。
每一次动作，右前臂的伤口都像被看不见的针反复戳刺，肌肉不受控地紧绷颤抖，额角很快渗出滴滴冷汗。
她没有停，动作迟缓而坚定。
高级面板和沉重的黄花梨擀面杖用得并不顺手，左手费劲地推动，甚至需要借助身体侧倾的力量。
面粉不可避免地沾满她的左手、衣服下摆，甚至飘落到右臂绷带上。
她的呼吸带着压抑的沉重，专注的神情近乎固执，笨拙地用左手刀切成不甚均匀的面条。
当热腾腾的面香终于从精致的锅里弥漫开来，艾前端着这碗来之不易的心意走回病房。
苏韵晓其实在艾前抽出手掌的瞬间，就己经清醒了。
掌心骤然失去那份温热和包裹的力道，让她在伪装熟睡的眼皮下，意识瞬间清明。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艾前的起身，以及那道深深凝视的目光。
但她只能维持着均匀绵长的呼吸，控制在最自然的频率范围内。
当艾前端着面碗靠近病房门口的那一刻，她恰到好处地开始了“悠悠转醒”的表演。
于是，当艾前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苏韵晓懵懂揉眼的模样。
她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这间充满古典韵味的房间，像个迷路的孩子闯入大人们的禁地。
阳光穿过厚重的窗棂洒在她身上，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纯净感。
“晓晓？”
艾前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又因为端碗的动作牵扯伤处而微微吸气。
“醒了？吃面。”
她努力让语调平稳，将满心的期盼和那一丝因对方迷惘眼神而生的揪心藏好。
苏韵晓的目光，先是毫无焦点地落在虚空，然后像是被艾前的动静牵引，缓慢地、带着初醒者的迟疑，从艾前脸上细密的面粉痕迹滑过，扫过沾满面粉、沾染了些许狼狈的前襟。
最后，视线被磁石吸引般，定定地锁在了艾前那只裹着绷带的右臂上。
在“好奇”的完美伪装之下，苏韵晓的心脏猛地一缩，难以抑制的心痛如潮水般几乎要冲破堤防。
即使早己知道艾前右臂有伤，亲眼目睹那被面粉弄脏的纱布和她因疼痛而强忍的不自然动作，冲击力依然让她内心惊涛骇浪。
她……受伤了。
可我……正在对她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更深的伤害？
这汹涌的思绪被她死死锁在眼底深处，未曾泄露分毫。
她的眼神在瞬间的迷蒙后，迅速漾开属于“孩子”才会有的、全然不加掩饰的心疼和关切。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怯生生地点了点艾前袖子上最显眼的那块面粉痕迹，嘴微撅着，发出带着浓浓鼻音的低喃。
“姐姐……”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初醒的沙哑。
眼神在面粉和艾前蹙起的眉间来回。
“痛痛？”
接着，那表演达到了一个令人心颤的高度。
苏韵晓竟低下头，柔顺的黑发垂落脸颊，身子带着一种天真的固执前倾，对着艾前端碗的那只受伤的右臂。
“呼呼”地、认真地吹了两口气，模仿着孩童安慰的方式，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认真。
“吹吹……痛痛飞飞……不要痛痛……”
这份纯粹得不含杂质的关切，轻易穿过了艾前心底的重重壁垒，一股酸涩的暖流激得她喉头发紧。
手臂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微不足道。
“姐姐没事。”
艾前强压翻涌情绪，声音低哑，将面碗置于床头黄梨木矮柜，用干净的手，极轻柔地抚过苏韵晓柔软发顶。
“快吃，凉了不好。”
这一刻的温情，竟让苏韵晓心中生出近乎错觉般的暖意。
艾前拿起筷子，左手不太熟练地挑了几根面条，小心地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再自然地递向苏韵晓的嘴边。
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和试探——她很久没有这样喂过她了。
苏韵晓似乎愣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往后缩了一下，长睫颤动，眼神里闪过一丝成年人才有的短暂僵硬和错愕。
她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旋即恢复了孩童般的懵懂顺从。
“啊——”
艾前发出哄孩子似的单音，耐心地将筷子又往前送了送。
苏韵晓这才微微张开嘴，带着点“笨拙”地含住艾前递过来的面条，小口小口地吸溜着。
面条有点长，拉扯了一下，她配合地稍稍往前凑了凑。
艾前专注而温柔地重复着动作：夹面、吹凉、递送。
每次面条入口，苏韵晓低垂的眼睫都会轻轻扇动一下。
这种被投喂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虽然扮演孩童，需要她被动接受这种照顾，她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愉悦。
艾前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模样，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专注和呵护，像柔和的温水，几乎要将她辛苦筑起的伪装面具融化。
一丝极淡的、带着点扭曲意味的满足感和掌控感在心底滋生。
她温顺地吃着。
小秘书肯这样照顾她……感觉确实不赖……
可惜艾前的温柔越是纯粹，她心中那股隐秘的愧疚就越是浓烈。
艾前感受着苏韵晓乖巧的接受，那份被依赖的感觉让她心头微暖，手臂的疼痛仿佛都被抚平了许多。
她甚至能看到苏韵晓嘴角沾上的一点点汤汁，自然地伸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揩去。
指尖传来的温热细腻触感让她的心弦也跟着微微一颤。
苏韵晓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被精心呵护的孩子。
但这点羞赧转瞬即逝。
她很快便心安理得起来——毕竟，她现在扮演的，本就是一个需要人百般呵护的“孩子”。
这样被人珍惜着，捧着，有什么不好？
与此同时，在宅邸的另一边。
程英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姜仪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是死一般的寂静，更衬得她的声音清晰凝重。
“家主，情况有变。君墨寒那边，反应异常激烈。我这边收到的消息，他调动的人手数量和搜索范围……己经远远超出了常规报复的范畴。”
姜仪的语速更快了，带着紧迫感。
“上次那两个杀手，极可能己经指认或提供了关键信息。艾前的身份对君墨寒来说，恐怕己经彻底暴露。小小姐现在，绝不能再出老宅一步。”
“明白。”
程英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脊背的肌肉己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
手机冰冷的边框在她掌心留下深痕。
“保护好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