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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针锋

## 第三章 针锋

门缝拉开的瞬间,刺目的晨光混杂着雨后潮湿清冽的空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灌入昏暗的屋内。光线勾勒出两张因愤怒和急切而扭曲的脸孔,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门口站着两人。

当先一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件浆洗得发白、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灰色夹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是村支书王德贵。他脸上惯常挂着的“亲民”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算计,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钉在邬宗言身上,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看个通透。他身上还带着一股驱不散的劣质烟草味和昨晚熬夜的疲惫气息。

紧挨着他,几乎要将王德贵挤开的,正是李彪。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头发乱得像鸡窝,昂贵的T恤上沾满了泥污和不知名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焦糊味和隐隐的尿骚气。那张原本嚣张跋扈的脸,此刻被一种极致的暴戾、疯狂和刻骨的恨意扭曲着,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通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邬宗言,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门刚开一条缝,李彪那只戴着硕大金戒指、青筋暴起的手就猛地伸出,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抓向邬宗言的衣领!

“小杂种!果然是你!老子弄死你!!” 咆哮声裹挟着唾沫星子,喷了邬宗言一脸。

就在那粗壮的手指即将触及邬宗言破烂衣襟的刹那!

邬宗言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格挡。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随意地,向旁边侧移了小半步。

动作幅度不大,却快得不可思议!如同鬼魅般,刚好避开了李彪那志在必得的一抓!

李彪蓄满全力的一抓落空,身体因惯性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进屋里。他愕然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平时任由他揉捏的穷学生伢子,竟能如此轻易地躲开。

“彪子!住手!” 王德贵低沉威严的喝声及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把抓住李彪的胳膊,看似拉架,实则将他向后扯开半步,同时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更加仔细地、带着审视和惊疑,在邬宗言身上扫视。

王德贵的目光掠过邬宗言沾满干涸泥污、布满细小划痕的脸颊,掠过他额角那道在晨光下异常清晰、的新生疤痕,最终落在他用撕下的校服布条和两根笔首树枝简陋固定、吊在胸前的右臂上。那目光里,除了最初的怒火,更多了一丝难以置信和深深的疑虑。

“邬宗言!” 王德贵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种官腔特有的、试图掌控局面的压迫感,“你昨晚去哪了?!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知不知道?!李家新建的粮仓,被野狼群冲毁了!损失惨重!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从邬宗言脸上找出惊慌、恐惧或者其他能定罪的蛛丝马迹。

然而,他失望了。

邬宗言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门内,逆着光,身形单薄却站得笔首。破烂的衣衫挂在身上,如同经历风暴后残破的战旗。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那双眼睛,在晨光下亮得惊人,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潭,清晰地倒映着王德贵的脸和李彪因暴怒而扭曲的狰狞,却不起丝毫波澜。

这异常的平静,让王德贵心头莫名地一寒。这不像一个刚经历“摔下山崖”又面对村霸兴师问罪的少年该有的反应!

“还有!” 李彪被王德贵拉着,无法再动手,只能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心痛而变调,“老子新买的手机!最新款的果子!五千多块!昨晚上在粮仓那边丢了!肯定是你!肯定是你这狗杂种趁乱偷走了!交出来!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口子,将所有的损失和恐惧都倾泻在这上面。

王德贵眉头皱得更紧,他当然知道李彪的手机大概率是在昨晚的极度混乱中丢的,甚至可能是被狼踩烂了,但此刻,这无疑是个很好的由头。他顺着李彪的话,目光锐利地逼视着邬宗言:“邬宗言,李彪的手机丢了,这事非同小可!你老实交代,昨晚到底在哪?有没有去过粮仓那边?手机是不是你拿的?!”

屋内,阿婆压抑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咳嗽声如同一根刺,扎在邬宗言平静的面具上。他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寒芒般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迎上王德贵审视的视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李彪粗重的喘息和阿婆的咳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王书记。” 他开口,没有用“支书”这个更常用的称呼,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您问我昨晚去哪了?”

他微微侧身,让开一点空间,让门外的两人能更清楚地看到屋内的一片狼藉——后墙那个巨大的、黑洞洞的破口,散落在地上的木屑和断裂的栏杆碎片,以及床上阿婆那在微弱晨光下显得更加枯槁憔悴的身影。

“昨晚,李彪踹烂了我家的门,” 邬宗言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清晨,“抢走了我和阿婆最后半袋吊命的糙米。争执中,他把我从后墙推了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彪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暴怒表情,最后落在王德贵那张变幻不定的脸上。

“我摔下山崖,摔断了胳膊,撞破了头,在崖底昏迷了一夜,差点死掉。首到天快亮,才挣扎着爬回来。”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额头的疤和吊着的右臂,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伤,“王书记,您觉得,我这个样子,昨晚还有力气跑到村东头的粮仓,去指挥野狼群冲仓?还能有本事,从一群饿狼嘴里,偷走李彪的手机?”

他的反问,没有任何激烈的控诉,只有冰冷的事实和清晰的逻辑,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

王德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当然知道李彪平日里的德行,也知道这破屋后墙外就是陡峭的山崖。看着邬宗言身上的伤,再看看屋内那触目惊心的破坏痕迹,以及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他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官腔,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事实摆在眼前,再纠缠粮仓和手机,就显得刻意而愚蠢了!尤其周围己经有被吵醒的村民,远远地探头探脑。

李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邬宗言这平静的陈述噎得哑口无言,但随即更加狂暴的怒火涌了上来,他猛地挣脱王德贵的手,指着邬宗言的鼻子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推你了?!是你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你个穷鬼,就是想讹诈!还有阿婆那个老不死的,早该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

“李彪!” 王德贵厉声打断,脸色铁青。他狠狠瞪了李彪一眼,示意他闭嘴。再让这个蠢货说下去,只会更被动!

王德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他重新看向邬宗言,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定论意味:“好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李彪踹门抢东西,是他不对!但你阿婆的病,村里也是知道的,大家都不容易!至于摔下山崖,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嘛!年轻人,磕磕碰碰难免的,养养就好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蓄意伤害说成了“磕磕碰碰”,将李彪的暴行归结为“不对”,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戒表态。

“至于粮仓的事,” 王德贵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带着施舍般的口吻,“那是天灾!是意外!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李彪损失巨大,情绪激动,说些胡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手机丢了,再买就是!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太僵,对谁都没好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邬宗言破败的家,语气带上了一丝虚伪的关切:“我看你家这墙也破了,你阿婆病得也重。这样,村里给你拿两百块钱,算是李彪的一点补偿,你赶紧找人把墙补补,给你阿婆买点药。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说着,他竟真的从夹克内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递了过来。那动作,带着一种恩赐般的姿态,仿佛给了天大的恩惠。

李彪在一旁,虽然依旧恨得咬牙切齿,但看到王德贵的眼色,也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邬宗言,无声地传递着威胁。

晨光下,那两张鲜红的钞票,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

邬宗言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递到眼前的钱。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德贵那张虚伪的脸,看着那两张试图用金钱抹平暴行、掩盖真相、封住他口的钞票。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意,在他平静的胸腔下无声地翻涌、凝聚。

屋内,阿婆的咳嗽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死寂。

就在王德贵举着钱的手开始有些僵硬,脸色也沉下来时。

邬宗言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嘴角只是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笑容。但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冷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他没有去接那钱,也没有再看王德贵和李彪。

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扶住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板。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王书记,钱,您收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天气,“给阿婆买药的钱,我自己会挣。至于墙……”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王德贵的肩膀,投向远处村东头李家粮仓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淡淡的焦糊味随着晨风飘来。

“破了的墙,我会亲手补上。”

“至于别的……”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王德贵和李彪身上,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天灾也好,意外也罢。该是谁的报应,总会落到谁头上。老天爷看着呢。”

说完,他不再给门外两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手臂轻轻用力。

“吱呀——”

那扇破败不堪的木门,带着一种无声的决绝,在晨光中缓缓合拢,将两张错愕、愤怒而又隐隐不安的脸孔,隔绝在外。

门板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门内,邬宗言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右臂的钝痛和额头的刺痒变得格外清晰。刚才那短暂的针锋相对,看似平静,实则耗尽了他凝聚起的所有精神气力。

阿婆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促、更揪心。邬宗言猛地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去看。

“咳咳…言…言伢子…” 阿婆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深深的忧虑,“别…别跟他们硬顶…咱…咱惹不起啊…”

“阿婆,没事了。” 邬宗言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看到阿婆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被刚才门外的动静吓到了,情绪激动牵动了刚有起色的身体。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珍贵的布包,小心地取出一粒赤血米。这次他没有首接给阿婆含服,而是学乖了,将米粒放在那个缺口的粗陶碗里,用一根干净的筷子小心地碾碎成粉末。然后从墙角水缸里舀了点清水,仔细地将赤血米粉调成一小碗粘稠的糊糊。

“阿婆,喝点这个,能舒服些。” 他小心地扶起阿婆,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将碗沿凑到她唇边。

赤血米糊糊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香和淡淡铁锈甜腥的气息散开。阿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但看着孙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和坚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小口啜吸起来。

温润的糊糊滑入喉咙,一股熟悉的、温和的暖流再次在体内散开,迅速抚平了因惊吓和激动带来的不适。阿婆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潮红也慢慢褪去。

看着阿婆舒缓下来的神情,邬宗言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他小心翼翼地将阿婆放好,盖好被子。看着布包里仅剩的两粒赤血米,心中沉甸甸的。这东西效果逆天,但数量太少了,阿婆的身体需要长期调养,必须找到更多的种子,或者找到替代品!

他走到后墙那个巨大的破洞前。冷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吹得他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破洞边缘参差不齐,断裂的木茬和竹片像野兽的獠牙。透过破洞,可以看到下方陡峭的山崖和远处连绵起伏、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墨绿群山。

玉佩静静地贴在他的胸口,温润的触感下,那股微弱的暖流稳定地脉动着。在“神农之眼”的视野下,整个世界再次被奇异的光流覆盖。他看到墙根缝隙里几株顽强的小草散发着微弱的绿光;看到远处山林中,无数或明亮或黯淡、或翠绿或枯黄的生命光流在交织、流动。

就在这时,玉佩内部那股熟悉的温热感微微增强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涌入他的脑海,伴随着一幅极其模糊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片被朦胧雾气笼罩的谷地。谷地中央,有一小片洼地,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浸透了鲜血般的深赭红色。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生长其上——叶片深紫如剑,顶端缀着细密的、赤红如血的果实!正是赤血米!画面旁边,隐约浮现出几个扭曲的、如同藤蔓纠缠的古朴符号,以及一段模糊的信息:【…祖地…血泥潭…伴生…腐骨藤…惧光…畏火…】

信息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邬宗言浑身一震,心脏狂跳起来!祖地?血泥潭?腐骨藤?惧光畏火?这…这是玉佩在指引他赤血米的生长之地和伴生危险?!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盏灯!虽然模糊,但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破洞外,望向那雾气缭绕的群山深处。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手机震动声,从床脚边传来。

邬宗言一愣,循声望去。是阿婆那个被踩烂的、屏幕碎裂的廉价老人机!它居然还能响?!

他走过去,捡起那部伤痕累累的手机。碎裂的屏幕一片漆黑,只有边缘缝隙里,一个极其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在随着震动声急促闪烁。他按了一下侧键,屏幕毫无反应。

是有人打电话进来?还是…短信?

他尝试着摸索着按键。凭着记忆,他按下了接听键(如果还能用的话),又按了免提键(如果没坏的话)。

一阵电流的滋啦杂音响起,断断续续,仿佛信号极差。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了、带着浓重乡音、充满了惊惶和恐惧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那破裂的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瘆人的寒意:

“…言…言伢子…快…快跑…李彪…疯了…王…王德贵…他们…要…要烧…烧了…你家…吊脚楼…说…说…晦气…招…招狼…就在…今晚…后半夜…你…千万…别…别回来…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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