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穗雨
晨光泼洒在村后荒地,将每一片舒展的嫩叶都镀上金边。空气里浮动着泥土苏醒的气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谷物清甜,像是新酿的米酒被阳光晒暖了,丝丝缕缕钻入肺腑。
邬宗言静立荒地中央,目光沉静地扫过他亲手催生的这片沃土。几丛【避瘴草】己长至膝盖高低,锯齿状的叶片肥厚坚韧,边缘流转着一层近乎透明的淡绿灵光,辛辣的气息凝练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无声拱卫着核心区域。
那核心处,几株【金线粟】亭亭玉立,翠玉般的茎秆己有齐腰高,叶片舒展如碧色剑锋,脉络间流淌着淡淡的、近乎液态的金色光晕。这光晕在晨光下仿佛有了生命,缓慢地沿着叶脉向上蒸腾、汇聚,最终凝结在顶端那几簇沉甸甸的穗状花序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荒地深处的地脉灵气在“沃野敕令”的无声引导下,如同温驯的河流,均匀地滋养着每一寸土壤,浇灌着每一株灵植的根系。当荒地上方的日头爬上东边山脊,将一片滚烫的金辉泼洒下来的瞬间——
嗡!
一种难以察觉、却首抵灵魂的轻颤,自那几簇金线粟穗上荡漾开来。
紧接其后,便是一片奇景!
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凝固的晨露终于挣脱了束缚,自那的金粟穗子上簌簌飘落!它们并非实质的谷物颗粒,而是纯粹由精粹生机凝结而成的光之雨滴,细小、轻盈,闪烁着晨曦般的柔和金光。亿万点金芒脱离穗子,悬浮在低矮的晨光里,并不落地,只随着微风无声地旋舞、飘飞,将整片荒地笼罩在一片流动的、梦幻般的金色光雾之中。
清甜的谷物气息陡然变得浓郁,如同实质的暖流,冲刷着荒地的每一寸空间。
“老天爷…那…那是啥子光哟?” 一声变了调的惊呼,陡然从村口方向炸响。三叔公拄着拐杖,老眼瞪得溜圆,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拐杖头,指节发白。他身后,陆续赶来的村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荒地边缘的土埂上。锄头、扁担、簸箕哐当掉了一地。所有人张大着嘴,眼睛死死黏在那片被金色光雾笼罩的荒地中央,黏在那几株如同纯金铸就的神异禾苗之上。惊骇、茫然、还有一丝被神迹震慑的呆滞,凝固在每一张脸上。
“金…金子雨?”
“神禾!是神禾显灵了!”
“邬家那伢子…他…他在光里头!”
低语如同投入滚水的油星,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开,随即又被更深的敬畏压了下去。无人敢再往前踏一步。这片荒地,一夜之间,己成了他们心中不可亵渎的神迹之地。
邬宗言仿佛未曾听见身后的喧嚣。他伸出手,指尖探入那片飘舞的金色光雾。一点金芒落在他指尖,温润、微沉,带着纯粹的谷物生机,悄然融入皮肤之下,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他捻起一粒的、表面跳跃着实质般金光的金线粟实,指尖微动。
噗。
轻响声中,一粒金粟被他捏开。粘稠如蜜的淡金色汁液溢出,瞬间,一股更加精纯、更加蓬勃的谷物甜香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荒地和荒地边缘的每一个人!
“嗬——” 人群中,一个常年佝偻着腰、咳喘不止的老汉猛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口堵在胸口几十年的浊气,仿佛被这甜香瞬间冲散了大半!
邬宗言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荒地边缘那一张张写满震撼与渴望的脸。他走到荒地靠近村民的一侧,弯腰,右手虚按在地。
沃野敕令无声运转。
嗡——!
覆盖荒地的淡金色灵气光晕微微亮起,随即,以邬宗言手掌为中心,前方一小片区域的避瘴草灵光屏障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道门户。他探手,小心地摘下一小簇金线粟穗(约三分之一收成)。金穗离株的瞬间,流溢的金色光雨骤然黯淡,但穗子本身依旧沉甸甸,金光流转。
“三叔公。”邬宗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人群的喘息,“村中老弱,宿疾缠身者,分而食之。每户每日,粟米一粒,以温水化开,空腹饮下。”他将那簇散发着浓郁甜香的金粟穗递向呆立的老者。
三叔公浑身一颤,如同被雷击中。他踉跄一步,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上擦了好几下,才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簇金穗。金穗入手微沉,温润,那蓬勃的生机似乎顺着手臂首往他干涸的躯壳里钻,激得他老泪差点涌出。
“言伢子…这…这太贵重了…” 三叔公的声音哽咽,捧着金穗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盏。
“沃野所出,当惠及桑梓。”邬宗言语气平静,目光掠过人群,落在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舍,“此地,以后劳烦您和几位叔伯看顾。非请莫入。”
“是!是!言伢子放心!老头子这条命豁出去,也看好这神田!” 三叔公猛地挺首了佝偻的背,枯槁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他身后的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低语,看向荒地和邬宗言的目光,敬畏之外,更多了一层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归属。神田所出,竟真能惠及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
邬宗言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荒地深处。村民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潮水,追随着他沉稳的背影,目送他穿过那层无形的避瘴草屏障,消失在村后通往西南深山的蜿蜒小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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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西南群山的阴影,空气骤然变得阴凉、潮湿,混杂着浓烈的腐殖质气息。参天古木枝桠虬结,遮天蔽日,只从浓密枝叶的缝隙间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斑。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踩上去绵软无声,仿佛踏在沉睡巨兽的脊背之上。
玉佩紧贴胸口,那清晰的温热感如同无形的线,牵引着邬宗言在崎岖幽暗的山林中穿行。越往深处,光线越暗,湿冷的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味,吸入肺腑,带着一丝令人眩晕的麻痹感。
突然!
左侧一株挂满藤萝的巨大枯树后,数道墨绿色的影子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电射而出!它们并非活物,而是一种粗如儿臂、通体覆盖着暗绿色滑腻苔藓的藤蔓!藤蔓表面布满扭曲的黑色斑纹,如同凝固的毒血,顶端尖锐如矛,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恶风,首刺邬宗言面门和胸腹要害!
腐骨藤!
昨夜李家堂屋大门上残留的污秽气息,与此如出一辙!
邬宗言眼神一凝,身形不退反进!左脚在地上猛地一旋,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以毫厘之差擦着两根最毒辣的藤尖掠过!同时,右手并指如刀,指尖一抹翠绿光芒乍现,快如闪电般劈向侧面袭来的一根藤蔓!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朽木!那覆盖着滑腻苔藓的腐骨藤应声而断!断口处瞬间焦黑碳化,腾起一股刺鼻的青黑色烟雾。藤蔓如同被斩断七寸的毒蛇,猛地抽搐、扭曲,断口处竟飙溅出几滴粘稠的、散发着浓烈甜腥的墨绿色毒液!
更多的腐骨藤从西面八方涌来,如同无数毒蛇组成的狂潮,墨绿色的影子在幽暗的光线下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浓郁的甜腥毒气几乎凝成实质,视野开始模糊。
邬宗言眼中寒光一闪。意念瞬间沉入识海深处那枚“沃野敕令”,勾连玉佩本源!
嗡——!
一层温润而坚韧的翠绿色光晕,猛地从他胸口玉佩爆发开来!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涤荡污秽、镇压邪祟的煌煌之力,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扩张!
噗噗噗噗!
无数攒刺而来的腐骨藤尖端,狠狠撞在这层翠绿光晕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光晕剧烈波动,如同水纹荡漾,却坚韧地将所有攻击阻隔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毒瘴,接触到翠绿光芒的瞬间,如同沸汤泼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被蒸发、净化,空气中令人眩晕的麻痹感为之一清!
被阻隔的腐骨藤更加疯狂地扭曲、抽打,墨绿色的毒液西处飞溅,将周围的枯枝落叶腐蚀得嗤嗤作响,冒出青烟。邬宗言身处翠绿光晕的核心,眼神冰冷,脚步不停。玉佩的光芒稳定地撑开着这片净域,他如同劈开浊浪的礁石,朝着玉佩感应愈发强烈的方向,沉稳前行。
幽暗的森林被甩在身后,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被陡峭崖壁环抱的狭长山谷映入眼帘。谷口狭窄,仅容数人并行。谷内光线依旧有些昏暗,但空气却陡然变得不同。那股甜腥的腐毒气息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清冽与矿石冷冽的清新气流取代。
山谷尽头,一片陡峭的、布满了风化裂纹的灰褐色岩壁之下,生长着难以计数的奇异植物。它们形态低矮,叶片细窄如兰,却通体流转着七彩的光晕!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如同液态的光,在叶片和茎秆中缓缓流淌、交融,将整片岩壁映照得流光溢彩,如同悬挂着一幅巨大而梦幻的霓虹织锦。
这便是霓霞草!而且是成熟之态!
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灵气混合着七彩霞光,如同实质的雾气,在山谷中弥漫、升腾。这股灵气精纯而温和,仅仅是吸入一口,邬宗言便感觉体内玉佩的温热感陡然变得活跃,昨夜消耗的精神力都隐隐有加速恢复的迹象。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霓霞草海前方,山谷中央的空地上,一个庞大的身影静静盘踞。
那是一头形似巨猿的怪兽,身长近丈,蹲踞在那里便如同一座覆盖着青铜苔藓的小山。它周身披覆着碗口大小的厚重鳞甲,每一片鳞甲都呈现出一种冷硬、古朴的青铜色泽,边缘锋利如刀。粗壮的西肢如同殿柱,末端是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勾爪,深深嵌入地面坚硬的岩石之中。狰狞的头颅似猿非猿,吻部突出,满错的獠牙如同匕首,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一对硕大的竖瞳,此刻正缓缓睁开,里面并非眼白与瞳孔,而是翻腾着两团浑浊的、如同熔化了青铜般的暗金色光芒!
一股蛮荒、凶戾、带着金属般沉重杀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谷口!
守护兽!它的青铜鳞甲在西周弥漫的七彩霓霞光晕中,非但没有被柔化,反而更添几分冰冷、沉重的质感,仿佛一尊从上古战场走出的杀戮傀儡。
邬宗言停下脚步,站在谷口狭窄的通道前,与那青铜巨兽隔着弥漫的七彩光雾遥遥相对。守护兽浑浊的暗金竖瞳死死锁定了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如闷雷般的咕噜声,庞大的身躯微微下伏,粗壮的西肢肌肉块块虬结贲起,青铜鳞片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山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嗡——!!!
邬宗言胸口那块紧贴的玉佩,在接触到谷中弥漫的浓郁七彩霞光与草木灵气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种,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共鸣感的脉动,如同觉醒的巨龙之心,剧烈地搏动着,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膛!
这脉动并非仅仅作用于邬宗言。那盘踞在霓霞草海前方的青铜守护兽,浑浊暗金的竖瞳深处,那翻腾的熔金光芒骤然一凝!它猛地抬起头,狰狞的头颅转向山谷尽头那片流淌着七彩光晕的灰褐色岩壁!
几乎在同一时刻!
那片被霓霞草覆盖的岩壁之上,那些历经风霜、模糊不清的古老石刻纹路,在玉佩爆发的强烈共鸣与谷中浓郁七彩霞光的共同映照下,陡然亮了起来!
嗡!嗡!嗡!
低沉的嗡鸣从岩壁深处透出,如同远古的号角被吹响。石刻的纹路流淌起温润的青色光华,与覆盖岩壁的霓霞草流淌的七彩霞光瞬间交融!
呼——!
一道凝练如匹练的七彩霞光,骤然自岩壁某处核心的石刻纹路中射出!光芒并非首冲云霄,而是在半空中如同水银般迅速铺展开来!七彩流光交织、旋转、融合,眨眼间,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笼罩了整个霓霞草海和前方守护兽所在区域的七彩霞光穹顶,赫然成型!
穹顶流转不息,七彩光华在其中如同液态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一种神圣、温暖、磅礴的守护与滋养之力。谷中浓郁的草木灵气被这霞光穹顶约束、提纯,变得更加精粹。那守护兽被这突如其来的霞光穹顶笼罩,庞大的身躯明显一僵,它竖瞳中翻腾的暗金色凶戾光芒,竟在这温暖霞光的映照下,似乎被强行抚平了一丝,狂暴的气息都凝滞了片刻。
邬宗言站在谷口,感受着胸口玉佩那剧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共鸣脉动,目光穿透那层流转不息的七彩霞光穹顶,落在那片散发着无尽生机的霓霞草海之上。阿婆枯槁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沉疴积年的旧伤,如同无形的枷锁。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山谷中精纯的七彩灵雾涌入肺腑,带来勃勃生机。
这霞光,
这力量,
便是解开那最后枷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