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鱼村的腥风血雨虽己沉寂,但海风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萧瑟。
坍塌的石屋如同巨大的伤疤,几艘倾覆的破船骨架半埋在滩涂的淤泥里,诉说着过往的悲怆。
重建的痕迹零星可见,几间简陋的棚屋搭起,袅袅炊烟在咸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脆弱。
云锦的到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村长“根叔”,一个脸庞黝黑、皱纹深刻如同礁石沟壑的老渔民,叼着旱烟袋,蹲在自家新搭的棚屋门口,沉默地听着云锦的讲述。
当听到“远星号”、“沉船”、“怀表”、“周永昌”这几个字眼时,根叔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燃起了压抑的怒火,旱烟袋在粗糙的掌心狠狠磕了磕。
“周永昌…那个黑了心肝的吸血鬼!”
根叔的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当年我们村遭灾,求他借点钱买渔网修船,利息比鲨鱼的牙还利!水鱼村的惨事…哼,谁知道是不是他这种人的报应!”
他显然对五年前那场灭门惨案的内情有所耳闻,更对周永昌这类人深恶痛绝。
云锦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只说是受人之托,寻找一件对逝者极其重要的遗物,很可能沉在“远星号”海域,并隐晦地提及此事可能关系到揭露某些不公。
他承诺支付丰厚的报酬,并保证行动隐秘,绝不连累村里。
根叔沉默地抽着烟,目光扫过远处海面上几艘破旧的小渔船,又看看棚屋里探头探脑、面黄肌瘦的几个半大孩子。
最终,他用力将烟锅里的灰烬磕掉,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阿锦,你是帮过我们村的人,信得过!周永昌那种人,老天不收,就活该被人戳脊梁骨!这事,算水鱼村一份!”
他转头朝棚屋里喊了一嗓子:“阿旺!阿水!叫上你们阿爸,还有‘老海狗’,带上家伙,到我家来!”
很快,五个精壮黝黑的汉子聚集在根叔家简陋的棚屋里。
他们都是水鱼村仅存的有经验的老渔民,眼神里带着海风磨砺出的坚韧和对根叔的信任。
当根叔简单说明情况(隐去了灵异部分,只说是寻找重要证物),并强调了报酬和周永昌这个名字时,汉子们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被点燃的同仇敌忾和一丝改善生计的希望。
“干他娘的!老子早就看那姓周的不顺眼!”
“根叔发话,水里火里都去得!”
“那片海沟…‘老海狗’熟!他年轻时捞过沉船!”
被称作“老海狗”的是个干瘦沉默的老头,脸上布满海盐侵蚀的深纹,一双手骨节粗大变形,但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海水。
他蹲在角落,闷闷地抽着自卷的烟,只沙哑地说了句:“那片‘鬼哭坳’,水流邪门,暗礁多,要快,要准。”
打捞小队,就在这劫后余生的渔村里,带着朴素的义愤和对生计的渴望,悄然成型。
深水埗,鸭寮街的阴影里。
云锦的身影如同幽灵,穿梭在迷宫般的后巷。
空气中劣质香水、汗臭和油炸食物的气味混杂。
“义群”垮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被无数小帮派和掮客填补。
他找到一个绰号“老鼠明”的瘦小掮客,此人消息灵通,专做“灰色”物资。
昏暗的仓库角落,弥漫着机油和铁锈味。
“老鼠明”搓着手,小眼睛闪烁着精光:“云sir…哦不,锦哥!你要的东西…啧啧,有点扎手啊。”
他指了指角落几套沾着海藻和污泥、明显是“水货”的旧式潜水装备(氧气瓶、面镜、脚蹼、压铅带),还有几捆粗壮的尼龙绳和简易绞盘。“都是‘大飞’(走私快艇)上扒下来的,牌子货!保证没案底!就是…价钱嘛…”
云锦没废话,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拍在布满油污的旧木箱上。
“钱不是问题。东西干净,手脚利索,以后还有生意。”
“老鼠明”眼睛一亮,飞快抓起信封捏了捏厚度,脸上堆满谄笑:“锦哥爽快!放心,包您满意!这就给您装车,保证神不知鬼不觉送到您指定的码头!”
他动作麻利地招呼两个同样贼眉鼠眼的小弟开始打包。
三天后,夜。
西南海域,“鬼哭坳”边缘。
远离主航道,夜色如墨,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
一艘经过简单改装、加固了船帮的水鱼村旧渔船“海鸥号”,关闭了所有灯光,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漂浮在起伏的波涛中。
柴油引擎低沉的突突声被风声和海浪声掩盖。
船舱里气氛凝重。根叔掌舵,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握着舵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漆黑的海面。
“老海狗”佝偻着身子,对照着一张泛黄、手绘的海图和一个老旧的罗盘,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马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专注。
阿旺、阿水等几个渔民汉子检查着绞盘和绳索,动作带着一丝紧张。
云锦穿着紧身的潜水服,检查着那套二手潜水装备,冰冷的橡胶触感贴在皮肤上。
顾栩栩也在船上。她裹着厚厚的棉衣,脸色在颠簸和寒冷中显得苍白,但眼神异常明亮。
她的心神沉入识海,那枚银色的星核缓缓旋转,光芒比之前稳定了些许。
核心处,空空那团温暖的能量微微起伏,传递着懵懂的支持。
她在努力感应,感应着那块沉入深海的怀表。
“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老海狗’说的那个海沟边缘…”顾栩栩闭着眼,声音有些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指向船侧下方漆黑如墨的海水,“星核的感应…很微弱,但方向没错…水汽很重…很深…还有…一种…悲伤的共鸣…”
“悲伤的共鸣?”云锦系紧潜水腰带,眉头微蹙。
他想起苏曼云那浸满海水的哀伤。
“嗯…像是…很多人的…绝望…”顾栩栩睁开眼,脸色更白了,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老海狗”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鬼哭坳’没错了…水流乱,下面有沉船碎片…怨气重,老一辈都说能听见哭声…锦哥,要快!这片水邪性,待久了心慌!”
云锦点点头,不再犹豫。
他戴好面镜,咬住呼吸嘴,对根叔做了个准备下潜的手势。
阿旺和阿水立刻将沉重的压铅带系在他腰间,检查氧气阀门。
噗通!
云锦的身影如同一条大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巨大的水压吞没!
船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栩栩更是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系在云锦身上,同时竭力维持着识海星核对那块怀表的微弱感应,试图为黑暗中的云锦提供一丝指引。
水下。
探灯的光束如同在墨汁中艰难劈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冰冷的海水挤压着身体,耳膜嗡嗡作响。
能见度极低,浑浊的海水中漂浮着细小的杂质。
云锦调整着呼吸,控制着浮力,顺着探灯的光束向下潜去。
西周是绝对的死寂,只有自己沉闷的呼吸声和气泡上升的咕噜声。
识海中,顾栩栩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带着焦急和指引:
“…再…偏左一点…水流…下方有东西…很大…是船骸!小心碎片!”
光束扫过,前方果然出现一片巨大、扭曲的钢铁残骸!
锈迹斑斑,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海藻,如同深海巨兽的尸骨。
正是“远星号”的一部分!断裂的船舷、扭曲的甲板构件…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毁灭性的灾难。
云锦的心沉了沉。他小心地避开锋利的金属边缘,绕着这片巨大的残骸搜索。
探灯光束在锈蚀的钢铁和厚厚的沉积物上游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氧气表指针在缓缓下降。冰冷和巨大的水压开始侵蚀他的体力。
顾栩栩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激动:
“…靠近…船尾…右舷下方…那里!星核的共鸣…变强了!就在那堆淤泥下面!有东西在…闪光?很微弱…金色的光点!”
金色光点?怀表?
云锦精神一振!立刻调整方向,朝着顾栩栩指示的位置潜去。
光束照向船尾右舷下方一处隆起的淤泥堆。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头顶上方,原本相对平缓的水流骤然变得狂暴!
一股强大的、毫无征兆的暗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从斜刺里撞向云锦!
“唔!”云锦猝不及防,身体被狠狠撞向旁边尖锐的船体残骸!
他拼命扭身,后背的氧气瓶还是重重撞在锈蚀的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探灯剧烈晃动,光束在浑浊的海水中乱扫!
“…云锦!”顾栩栩在船上的惊呼几乎穿透意识!
更糟糕的是,那股暗流卷起了海底大量的淤泥!
瞬间,云锦周围的海水变得如同泥浆般浑浊,能见度骤降为零!
探灯光束只能照亮眼前不足一尺的翻滚泥浆!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该死!”云锦心中暗骂,这绝不是自然暗流!太突兀!太有针对性!
是人为的干扰!周永昌的人?他们怎么知道具置?还是…这片海域本身就有古怪?
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稳住身形。
但那股暗流并未停止,反而如同纠缠的水蛇,持续不断地拉扯、推搡着他!
氧气消耗急剧增加!更要命的是,他感觉腰间系着安全绳的卡扣,在刚才的撞击和持续的拉扯下,似乎…松动了!
船上。
绞盘上的绳索突然剧烈地、毫无规律地抖动起来!绷得笔首!
“不好!锦哥遇到麻烦了!”阿水脸色大变,死死抓住绞盘把手。
根叔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剧烈摇晃的绳索,对着对讲机低吼:“阿锦!回话!什么情况?!”
对讲机里只有刺耳的电流噪音和模糊的水流声。
顾栩栩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抓住船舷,指节发白。
识海中,星核因为她的极度焦虑而剧烈闪烁!
空空那团能量也传递出强烈的担忧波动。
她对云锦的感应被那翻滚的泥浆和狂暴的暗流严重干扰,变得断断续续!
“…暗流…人为…卡扣…快松了!危险!”她拼尽全力将模糊的信息传递出去。
就在这时!
嗡!
星核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抗拒和警告的空间波动,从更深的海底、从“远星号”主残骸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对怀表的感应,而是…某种被惊动的、充满恶意的存在!
如同沉睡的深海巨兽睁开了冰冷的眼睛!
几乎同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通过绳索的震动清晰地传到船上!
云锦腰间安全绳的卡扣——彻底崩开了!
船上绞盘猛地一松!沉重的绳索如同死去的海蛇,瞬间无力地垂落下来,滑入漆黑的海水!
“锦哥——!”阿旺发出惊恐的喊叫!
“快!收绳!把阿锦拉上来!”根叔目眦欲裂,声音都变了调!
阿旺和阿水疯了一般转动绞盘手柄!然而,绳索收上来的速度极快,尽头却…空空如也!
只有一截断裂的、被巨力扯断的安全绳扣!
云锦…连同那沉重的压铅带…消失在了冰冷、黑暗、充满未知危险和人为阻挠的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