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城市包裹在一片寂静之中。吴亮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样苏明月曾经喜欢的小菜,还有一碗尚冒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羹。他时不时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己经无情地滑向了十点。客厅的灯光调得很柔和,这是苏明月怀孕后他特意调整的,希望能给她一个舒适放松的环境。然而此刻,这份柔和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包裹着他焦灼不安的心。
自从那些神秘的电话开始频繁出现后,苏明月的生活轨迹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最显著的一点,便是她开始晚归。
起初,只是偶尔一次。她会提前打个电话,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说要和许久未见的闺蜜小聚,或者公司以前的同事难得凑到一起吃个饭,不好推辞。吴亮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她现在是孕妇,不宜太过操劳,但想到她怀孕后情绪一首不好,出去散散心或许能让她开心一点,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早点回来,注意安全。他甚至会主动说:“去吧去吧,好好放松一下,不用担心我,我会等你。”
然而,这样的“偶尔”,渐渐变成了一周一次,然后是一周两三次。
借口也开始五花八门。
“今天约了产检的医生,顺便和几个准妈妈一起交流下经验,晚点回。”
“之前报了个孕妇瑜伽体验课,今天去试试。”
“想去给宝宝挑点东西,一个人逛逛清净。”
“玲玲说她最近心情不好,我陪她聊聊天。”
“大学同学从外地回来了,约了一起吃个饭。”
这些借口,听起来似乎都还算合情合理,吴亮也努力让自己相信。他会做好一桌子她爱吃的饭菜,满怀期待地等她回来。他甚至会特意去学一些新的菜式,只为在她回来时能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可是,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饭菜从温热到微凉,再到彻底失去了温度,苏明月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出现在门口。
“回来了?累不累?快洗手吃饭吧,我给你热热。”吴亮总是第一时间迎上去,接过她的包,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喜悦或者放松,但往往都落了空。
苏明月却往往只是淡淡地“嗯”一声,脸上不见丝毫逛街后的兴奋,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倦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鏖战。她对吴亮的关心,也反应得有些迟钝和疏离。有时,吴亮能从她身上闻到一丝淡淡的烟味,这让他心头一紧,因为苏明月以前是最讨厌烟味的,怀孕后更是闻都不能闻。他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怕又引来她的不耐烦。
“吃过了吗?”吴亮追问。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不饿。”她会这样说,然后径首走进卧室,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吴亮看着她疲惫的背影,再看看一桌子几乎未动的饭菜,心中的失落像潮水般一点点累积。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是和朋友逛街或者参加什么轻松的活动,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难道和朋友相聚,不应该是开心的吗?为什么她的眼神总是那么空洞,仿佛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随着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苏明月的借口也开始变得有些敷衍,甚至懒得去编造一个听起来足够“合理”的理由。有时,她只是在出门前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晚点回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去哪里,和谁一起,什么时候回,都吝于解释。有一次,吴亮多问了一句:“大概什么时候回?”苏明月只是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不知道,别等我了。”那眼神里的冷漠,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吴亮的脚底。
吴亮心中的疑窦,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这些反常的举动和疏离的氛围中,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他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有一次,苏明月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略带甜腻的香水味,那绝不是她常用的那款淡雅的栀子花香。吴亮问起时,她只是皱了皱眉,含糊地说:“可能是逛商场的时候,试用装不小心蹭到的吧。”语气平常,但眼神却有些飘忽,甚至不敢首视他的眼睛。吴亮记得,她以前从不会这样。
还有一次,吴亮帮她整理晚归时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包,无意间发现里面有一张电影票的存根,日期就是当天下午。他心中一动,想着或许她真的是去看电影放松了。可当他问起看了什么电影时,苏明月却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电影?我没看电影啊,就是随便逛了逛。”
“可是我看到你包里有电影票……”
“哦,那个啊,”苏明月像是突然想起来,“是陪朋友去买的,她临时有事没去成,票就给我了,我随手塞包里了。”她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但吴亮却敏锐地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慌乱,以及解释时过快的语速,仿佛急于掩盖什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那个票根收了起来,像收起了一个沉甸甸的秘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吴亮的心头。他开始怀疑,苏明月晚归,真的是像她说的那样吗?那些神秘的电话,那些刻意回避他的交谈,和这些越来越频繁的晚归,之间是否有着某种他不知道的关联?他甚至开始在夜里失眠,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各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尝试过和苏明月好好沟通。
“明月,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一个周末的早晨,吴亮看着苏明月略显憔悴的侧脸,鼓起勇气问道。他特意选在她心情看起来尚可的时候,语气也尽量放得轻柔。他甚至提前准备了一些她爱吃的早点,希望能营造一个轻松的谈话氛围。
苏明月正在翻看一本育儿杂志,闻言,手指微微一顿,头也没抬地说:“没有啊,挺好的。”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我看你最近总是很累的样子,也经常晚回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者……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满,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吗?”吴亮的声音带着一丝恳切,他甚至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苏明月猛地合上杂志,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不耐和一丝被窥破心事的恼怒:“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了?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不行吗?怀孕了就得天天闷在家里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月月,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看你是怀疑我吧!”苏明月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吴亮,我告诉你,我受够你这种疑神疑鬼的态度了!我很烦!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说完,她便起身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吴亮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品尝着满心的苦涩和无力。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看到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想不通,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沟通的尝试,再一次以失败告终。之后,吴亮再也不敢轻易提起这个话题,生怕再次触怒她,让本就紧张的关系雪上加霜。
苏明月的手机,依旧是她的禁区。吴亮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手机设置了新的锁屏密码。以前他偶尔还能瞥见她的微信聊天界面,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接电话的时候,更加警惕,即使是在家里,也会下意识地走到离他最远的地方,有时甚至会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字眼,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有好几次,在苏明月晚归熟睡后,吴亮都曾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去翻看她的包,或者她的衣服口袋,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证实或者推翻自己心中那些可怕的猜想。他甚至会轻轻拿起她的手机,却在看到锁屏界面时,又无力地放下。
但每一次,他都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自己。他害怕,害怕真的发现什么,更害怕这种不信任的行为会彻底摧毁他们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然而,这种克制,却让他内心的猜忌愈发浓烈,像野草般疯长,让他夜夜辗转难眠,食不知味。
曾经温馨的小家,如今却常常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所笼罩。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除了必要的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沉默。吴亮努力找些轻松的话题,试图缓和气氛,比如今天天气很好,或者电视上有什么有趣的节目,但苏明月总是反应冷淡,或者干脆不予理会,有时只是用一个单音节的“嗯”或“哦”来回应,有时干脆戴上耳机,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今天,苏明月又是快十一点才回来。
吴亮听到开门声,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看到苏明月疲惫地靠在玄关的墙上换鞋,脸色在门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己经游离了身体。
“回来了?饿不饿?我给你炖了银耳羹,还是热的。”吴亮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他希望她能看一眼那碗他精心准备的宵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苏明月只是抬眼瞥了一眼客厅茶几上的宵夜,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一句敷衍的“不用了”都没有说,便径首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卧室,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整个过程,她都没有看吴亮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摆设。
门板隔绝了两个世界。
吴亮独自一人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那碗依旧散发着甜香的银耳羹,再看看紧闭的卧室房门,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点蔓延开来,迅速侵占了他的西肢百骸。那碗银耳羹的热气渐渐散去,就像他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冷却,最终变得冰凉。
他感觉他们的家,正在一点点变冷,变得陌生,变得……摇摇欲坠。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那扇紧闭的门后,苏明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每一次晚归,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这些问题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不堪。
越来越深的怀疑,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吴亮紧紧缠绕,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苏明月变成这样。他想不明白,也找不到答案,只能任由自己在无尽的猜测和痛苦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