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后的雪茄室弥漫着烟草的混合气味。
爱德华八世用镶嵌印度珍珠的雪茄剪切开烟嘴,火苗在水晶灯下拉出细长的光带,映得他钻石领针闪烁不定。
“威廉陛下,鲁尔河谷的混凝土用量,够修三座白金汉宫了。”他故意将雪茄凑近烛台,让火焰将烟丝灼出焦痕,目光却紧锁着威廉三世胸前那枚边缘磨损的铁十字勋章。
20岁的德国皇帝陷在丝绒沙发里,刻意选择了比身高大两号的座椅,让自己显得有些局促。
“亲王对水利工程感兴趣?”他转动着银质打火机,火苗跳跃间露出手腕上褪色的表带,那是他故意从旧物箱里翻出的,“上个月农业部长还在枢密院抱怨,莱茵河的灌溉用水连甜菜田都不够浇。”
威廉三世亚麻色头发垂落额前,恰好遮住右眼偶尔闪过的锐利。
“甜菜?”爱德华将雪茄按在水晶烟灰缸里,火星溅在威廉三世笔挺的裤线上,“我听说那里的坝体厚度超过十米,足以抵挡炮弹。”
他的语气带着温莎王室特有的轻慢,仿佛在谈论一场马球比赛的犯规争议。
威廉三世突然朗声笑起来,震得墙上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微微晃动。
“亲王该去参观我国的农业博览会。”他用雪茄指着桌上的波西米亚水晶果盘,“最新式的甜菜榨汁机,功率比去年提高了37%。”。
乔治六世的手指在红木窗框上划出细痕,玻璃上的哈气渐渐凝结成水坝的轮廓。
“首...首相。”他的口吃在紧张时愈发明显,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贸易协议里的橡胶耐...耐温指标,和潜艇潜望镜的工...工作环境太吻合了。”
他刚收到海军部的密报,布纳橡胶的耐候测试数据,与深海密封件的参数表几乎一致。
丘吉尔的威士忌酒杯重重落在桌面上,杯底与橡木桌沿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殿下的记忆力惊人。”他将雪茄斜插在烟灰缸里,琥珀色液体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血,“耐油橡胶的硫化温度精确到180℃,正好对应200米深海的压力系数。”
前海军大臣的食指关节抵着协议副本,指甲在民用技术交流字样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张伯伦的金怀表在胸前晃动,表盖反射的雪茄火光在天花板上跳动。
“温斯顿。”首相的语气带着安抚,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指向皇帝歪斜的领结,“威廉陛下连领带都系不整齐,你总不能让年轻人为前辈的战争阴影负责吧?”
“首相先生谬赞了。”他的英语突然带上柏林工人区的喉音,“我父亲的经济强国政策跟我祖父的观点不一样,他也是这么教我的。”
这句精心设计的自嘲,成功让张伯伦发出满意的轻笑。
爱德华八世拿起桌上的布纳橡胶样品,指尖用力按压着柔软的材质。
“陛下,这弹性堪比天然橡胶。”他对着灯光举起样品,观察着里面均匀的气泡结构,“用在汽车减震器上,能让奔驰轿车的舒适度提升多少?”
“初步测试数据是42%。”威廉三世的目光在样品上停留三秒,精准计算着回应时间,“容克公司的Ju-52运输机,起落架缓冲装置也用了改良版。”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民用航空,却刻意忽略了这种橡胶在零下40℃仍保持弹性的特性,那是潜艇舱门密封件的关键指标。
乔治六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打翻了面前的威尼斯玻璃杯。
“对...对不起。”他慌忙用亚麻手帕擦拭,趁机将橡胶样品推向丘吉尔,“威廉陛...陛下的工业成就,令...令人钦佩。”
的手帕上,悄悄留下了样品的细小碎屑。
丘吉尔拿起样品,拇指无意识地着边缘。
“威廉陛下。”他突然抬头,目光首视威廉三世的眼睛,“贵国橡胶厂的产能规划,是否参考了1914年的军工需求曲线?”
威廉三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随即被年轻人的热情取代。
“军工?”他故作惊讶地扬起眉毛,亚麻色头发随动作晃动,“丘吉尔先生说笑了,德国现在每天有30万人排队领面包,我只想能让德国人民的家庭餐桌上多片香肠。”
张伯伦翻动着协议文本,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细线。
“陛下的煤炭换机械计划。”他用象牙书签指着条款,“每年200万吨鲁尔焦煤,换取曼彻斯特的纺织机械,这对双方都是福音。”
“英国的纺织机械。”威廉三世的声音充满向往,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上的皮革纹路,“就像德国的克虏伯钢铁,是工业文明的标杆。”
他巧妙地将话题局限在互补性贸易,却绝口不提协议附录中技术人员交流的模糊表述,那实则为德国工程师进入英国机床厂埋下伏笔。
爱德华八世突然起身,走到威廉三世身边,昂贵的古龙水气味压倒了雪茄烟雾。
“威廉陛下。”他压低声音,钻石袖扣在灯光下闪烁,“听说贵国在苏门答腊采购胶乳?”
这是英国外交部早己掌握的信息,他故意以此试探。
威廉三世放下雪茄,神情坦诚得像个求学的青年。
“亲王知道,德国没有橡胶树。”他摊开双手,露出掌心刻意磨出的薄茧,“只能用机床换胶乳,总不能让柏林的出租车都装上木头轮子吧?”
这番回答合情合理,成功让爱德华露出理解的微笑。
丘吉尔将酒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杯底残留的琥珀色液体在月光下像一滴血。
“殿下、首相。”他走到红木书柜前,指尖划过《凡尔赛和约》的烫金封面,“1919年,德国失去了所有殖民地,现在却在东南亚如此活跃,不觉得奇怪吗?”
威廉三世的目光落在书柜顶层的维多利亚女王半身像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丘吉尔先生。”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一个国家就像一棵树,不能只有树干没有根。德国的根,在工厂的烟囱里,在工程师的绘图板上。我知道你之前是海军大臣,而波斯湾的误会,前任首相选择让你承担,但你不能什么都要来针对我。对不起,各位绅士,天色晚了,我先告辞了。”
他起身时,故意让外套下摆扫过书柜,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伯伦连忙插话,金怀表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
“温斯顿。”首相走到两人中间,“贸易能消除误解,就像煤炭能融化冰雪。”
他的话语里带着传教士般的热忱,却没注意到威廉三世瞥向丘吉尔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乔治六世始终沉默地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窗框上的雕花。
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工业术语,只记得海军情报官的警告,鲁尔水坝的地下通道,宽度正好可以让最新式的U型潜艇通过。
当威廉三世的目光扫过他时,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看似温和的眼神里,藏着审视猎物般的冰冷。
当威廉三世的奔驰车驶离白金汉宫时,年轻的皇帝靠在丝绒座椅上,脸上的天真笑容瞬间消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里面不是雪茄,而是记录着晚宴对话要点的便签纸。
爱德华的傲慢、张伯伦的轻信、乔治的警惕、丘吉尔的锐利,都被用极小的字体记录在泛黄的纸片上。
“陛下,要不要来点热可可?”
“不必了。”他望着窗外伦敦的煤气灯,“记住,明天安排人给张伯伦送箱葡萄酒,就说感谢他的远见卓识,为我们两国之间的合作干杯。”
与此同时,白金汉宫的雪茄室里,丘吉尔还在反复查看那份橡胶样品。
“内维尔。”他对张伯伦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威廉三世总用具体数字说话?甜菜榨汁机功率、橡胶弹性提升百分比,这些精确的术语背后,藏着什么?”
张伯伦正在收拾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年轻人嘛,喜欢用数据证明自己的老道。”
他将协议锁进保险柜,钥匙在掌心转了个圈,“放心吧,温斯顿,英德友好是大势所趋。”
乔治六世站在窗前,看着威廉三世马车的尾灯消失在雾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
他不会知道,自己刚才捡起的橡胶碎屑,将在海军实验室里化验出惊人的结果,那里面的分子结构,与潜艇潜望镜密封件的样本完全一致。
而白金汉宫的鎏金钟摆,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另一场战争的黎明,在雪茄烟雾与客套谎言中,敲响历史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