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青石台阶硌着脚底,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脊梁上,沉重而肃穆。祭坛散发出的苍茫气息愈发浓烈,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刷着三人的神经,带着远古的低语,既让人敬畏,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
陆九章的喘息依旧粗重,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过度消耗后的虚弱,但那双刚刚褪去竖瞳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死死锁定在祭坛中央那个奇特的凹槽上。凹槽的形状——那蜿蜒的弧线、锐利的棱角、以及几个微小的凸起节点——与他掌心中紧握的“归藏”青铜残片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失散千年的骨血终于重逢。
“就是…这里!”陆九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确认。残片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与凹槽之间产生着无声的共鸣,牵引着他的手臂。
老药头搀扶着他的手紧了紧,浑浊的老眼精光爆射。“放上去!陆小子,放上去看看!是福是祸,总得揭开这层盖子!”
秦墨也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和手臂的疼痛,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决定性的凹槽。她心中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但学者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陆九章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挣脱老药头的搀扶,踉跄一步上前。他摊开左手,那块沾染着泥土、血迹和他体温的“归藏”残片,在萤石幽光下闪烁着黯淡却执拗的青铜光泽。他小心翼翼地将残片边缘对准凹槽,轻轻按下。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嵌合声响起,仿佛沉睡千年的齿轮被重新唤醒。
嗡——!
整个祭坛猛地一震!并非剧烈摇晃,而是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深沉的能量脉动!紧接着,以那完美契合的凹槽为中心,一道道细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纹路骤然亮起!这些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沿着祭坛古老的青黑色巨石表面急速蔓延、交织,瞬间勾勒出一个覆盖了整个祭坛顶部的、庞大而复杂的图案!
那图案并非静态!幽蓝的光线在纹路中流淌、汇聚,如同奔涌的星河!线条扭曲、拉伸、组合,最终在三人头顶上方约丈许高的虚空之中,投射出一幅令人震撼的全息光影!
光影的核心,是一幅极其抽象却又蕴藏磅礴气势的“地图”轮廓!它并非山川河流,更像是用无数闪烁着不同亮度光点的星线勾勒出的地脉走向!其中一条最为粗壮、光芒最为炽烈的“主脉”蜿蜒如龙,其源头指向光影正中的一个模糊却无比巨大的光团标记——那标记散发出的气息,与陆九章记忆碎片中爷爷模糊提及的“周原王畿”核心位置隐隐重合!
而在光影的边缘,靠近他们所在的祭坛位置附近,三个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淡黄色光点正在急促闪烁——正是他们三人!而在祭坛后方那条裂缝通道的方向,几道快速移动的、带着明显敌意的猩红色光点正朝着祭坛疾速逼近!其中一个光点的猩红光芒尤其刺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显然就是陆九章之前“看”到的那个重伤者!
“糟!是傩教的人!他们被惊动了!”老药头脸色剧变,瞬间明白了这光影地图的警示作用!这祭坛不仅是钥匙孔,更是警报器和指路明灯!
“不止!”陆九章瞳孔猛缩,他凭借着刚刚觉醒的九幽之眼残留的微弱感应,猛地指向祭坛另一侧,他们来时方向的巨大空间边缘阴影处。“还有…尸气!很浓!是柴老七的尸傀!不止一具!”在那个方向的虚空光影中,几个代表着阴冷死气的、惨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悄然浮现,正悄无声息地朝着祭坛包抄而来!
三方绞杀!祭坛成了风暴的中心!
“怎么办?”秦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小包,那里有她防身的特制药剂和考古工具。
“没退路了!”老药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硫磺和草药混合气味的丸子。“墨丫头,捂住口鼻!陆小子,抓紧残片,准备跑!”
就在老药头准备点燃那驱邪避瘴、兼有强烈刺激烟雾效果的药丸时——
嗡!!!
祭坛的震动陡然加剧!那虚空中的光影地图骤然扭曲、拉长!尤其是代表裂缝通道入口的位置,幽蓝的光线猛地汇聚、塌陷,在祭坛后方形成了一道旋转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约一人高的幽蓝色“门扉”!门扉内部光影流转,深邃无比,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中传来,拉扯着靠近它的碎石尘土!
“地脉…通道?!”秦墨失声惊呼,作为考古世家出身,她瞬间联想到某些古籍中记载的、依托龙脉节点构筑的短距离空间迁跃点!
“天无绝人之路!走那边!”老药头反应极快,一把将点燃的药丸狠狠砸向傩教追兵袭来的方向(裂缝通道口)和尸傀包抄的方向(巨大空间边缘)!
轰!轰!
刺鼻的浓黄烟雾伴随着刺目的火光瞬间爆开,如同两朵剧毒的蘑菇云,迅速弥漫,不仅遮蔽了视线,那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和蕴含的驱邪之力更是让逼近的傩教追兵发出一阵愤怒的咒骂和咳嗽,也让潜行的尸傀发出沉闷的低吼,动作明显一滞!
“快!进那道门!”老药头嘶吼着,一手一个,几乎是拖着陆九章和秦墨,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道旋转的幽蓝色能量门扉!
吸力越来越强!陆九章死死攥着嵌在凹槽里的“归藏”残片,在身体被吸入能量门的瞬间,猛地将其拔出!
就在残片脱离凹槽的刹那——
头顶的虚空光影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轰然消散!
整个祭坛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那道幽蓝色的能量门扉也剧烈波动,眼看就要崩溃!
噗!
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推进了粘稠的水幕,一头扎进了幽蓝色的漩涡之中!冰冷、窒息、天旋地转的感觉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最后瞬间,透过即将消散的烟雾和黯淡的萤石光芒,隐约可见几道带着傩面法器、气息凶戾的身影冲上了祭坛,愤怒地挥舞着武器。另一边,几具动作僵硬、散发着腐臭、眼眶中跳动着幽绿鬼火的尸傀,也突破了烟雾的边缘,伸出了枯骨般的手臂!
轰隆!
能量门扉彻底崩溃,化作无数飞溅的幽蓝光点,消散在粘稠的空气中,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形状奇特的凹槽。巨大的地下祭坛空间,重新被浓重的黑暗和刺鼻的硫磺草药味笼罩,只剩下傩教徒不甘的怒吼和尸傀茫然的低嘶在空旷的“巨兽腹腔”内回荡。
而在未知的地脉通道另一端,等待陆九章、秦墨和老药头的,是西周祭天台的遗迹?是新的生机?还是……另一重更加深邃的九幽陷阱?
剧烈的空间撕扯感让陆九章几乎昏厥,但他紧握着那块滚烫的“归藏”残片和胸前微微发光的幽冥印信,仿佛握住了唯一的锚点。秦墨紧闭双眼,胸口的咒印在空间乱流中灼痛异常。老药头则咬紧牙关,用身体尽可能护住两个年轻人,承受着最大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世纪。
噗通!噗通!噗通!
三人如同被巨浪抛上岸的溺水者,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陆九章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眼前金星乱冒。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
不再是巨大空旷的黑暗空间。这里……似乎是一处人工开凿的石室?规模不大,呈圆形穹顶。墙壁上镶嵌着一些早己失去光泽、布满铜绿的青铜壁灯残骸。空气依旧阴冷,带着厚重的尘土味,但那股粘稠的压抑感和浓烈的土腥气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神圣、也更为沉寂的气息。
微弱的光源来自穹顶中央——那里并非完全封闭,一道狭窄的、如同被利剑劈开的裂缝,斜斜地通向极高处,隐约有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地表的天光渗透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朦胧的光带。
借着这微弱的天光,陆九章的目光猛地凝固在石室的中央!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个由整块巨大青玉雕琢而成的圆形基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基座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充满古拙韵味的阴刻纹路,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星图或祭祀符号。而在基座的中心,一个碗口大小的凹槽清晰可见。那凹槽的形状……
陆九章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紧握的“归藏”青铜残片。
那残片边缘的弧线、棱角、凸起……与那青玉基座中央的凹槽,赫然是另一组完美的、严丝合缝的对应!
这里,才是“归藏”残片真正指向的终点?那祭坛的凹槽,仅仅是一个传送的“钥匙孔”?
石室异常安静,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灰尘在微弱光柱中缓缓飘落的细微声响。暂时安全了?还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加致命的圈套?
秦墨捂着胸口,艰难地坐起身,她的目光首先被那青玉基座和其上繁复的纹路吸引,学者本能让她暂时忘却了疼痛,眼中闪烁着惊异与探究的光芒。
老药头喘着粗气,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警惕地扫视着整个石室,尤其是那唯一的、透下天光的裂缝。“这鬼地方…又是哪里?西周人挖的地窖?”
陆九章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青玉基座和手中的残片吸引。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比在巨大祭坛时更加清晰、更加强烈!仿佛那青玉基座之下,沉睡着与他休戚相关的本源之物。
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那神秘的青玉基座。胸前的幽冥印信,裂痕处的幽光再次变得明亮而急促,如同渴求归巢的萤火。
这一次,放入这契合的凹槽,又会发生什么?是开启尘封的宝藏?唤醒沉睡的守护?还是……引来更加不可测的注视?
幽暗的石室,微弱的天光,神秘的基座,紧握残片的青年。命运的车轮,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碾过寂静,朝着更深邃的九幽,轰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