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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陋室藏珍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小屋。

陆九章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中沉浮。破碎的梦境里,狰狞的傩面、喷溅的鲜血、爷爷绝望的嘶吼不断交织、撕裂。每一次挣扎,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头颅,将那本就模糊的记忆搅得更加混沌。

唯一清晰的,是胸口传来的、恒定不变的冰冷。

那股冰冷像一枚锚,将他混乱的意识从噩梦的漩涡中短暂地拽出来。它并非来自伤口,而是源自那枚紧贴心脏的黑色印信。这股冰凉刺骨,带着不祥与苍古的气息,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奇异地压制着胸口的灼痛和脑袋里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狂暴的雨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白龙江沉闷的呜咽,如同巨兽舔舐伤口。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糊着厚厚油纸的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驱散了小屋的一部分黑暗。

陆九章再次睁开眼。

这一次,意识清醒了许多。剧痛依旧,但不再是撕裂灵魂的混乱,而是清晰地烙印在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上。他转动有些僵硬的眼珠,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容身之所。

低矮的土坯墙,被烟熏得黢黑。屋顶着几根粗壮的梁木,挂着蛛网和不知名的干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劣质烟草味、草药味,还有一种……江河特有的、带着泥沙的湿冷气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对着他的老头,正坐在屋角的矮凳上,手里飞快地编织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佝偻却精悍的轮廓。

“醒了?”沙哑的声音响起,周三爷没有回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那是用粗麻绳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动作娴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韧劲。

陆九章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火,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周三爷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叼着那根油亮的旱烟袋,浑浊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他:“命是真硬。阎王爷的勾魂索都套你脖子上了,硬是让你挣断了。”他起身,从墙角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里倒出一碗浑浊的水,递到床边,“喝吧,井水,死不了人。”

陆九章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前那道乌黑的掌印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

“省省吧!”周三爷哼了一声,把碗凑到他嘴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嘿,能捡回条命就烧高香了!”

冰冷的井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陆九章贪婪地吞咽着,水流滋润了几乎冒烟的喉管,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点。

“谢…谢谢。”他声音沙哑,几乎不成调。

“甭谢我,要谢就谢你命不该绝,漂到了我周三爷的船边上。”周三爷收回碗,重新坐回矮凳,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目光却锐利地钉在陆九章脸上,“小子,真什么都记不得了?名字?打哪儿来的?谁把你伤成这样?”

陆九章眉头紧锁,努力在混沌的记忆碎片中搜寻。血色的火光、扭曲的傩面、刺耳的狂笑、滚烫的鲜血……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神经抽搐。但画面之外的一切——他是谁?来自哪里?那些面具人的具体模样……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翻滚的浓雾,模糊不清。

“火……面具……傩……”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其他的……想不起来……”

周三爷眯着眼,烟雾后的眼神闪烁不定。他盯着陆九章迷茫痛苦的表情看了半晌,又状似无意地扫过他胸口被衣服盖住的位置——那里,藏着那枚让他都感到心悸的黑色印信。

“傩……”周三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这年头,沾上‘傩’字的,可没几件好事。”他没有深问,只是重重磕了磕烟锅里的灰,“行吧,想不起来就先养着。在我这儿,没人敢来翻腾。叫我周三爷就成。”

接下来的几天,陆九章就在这张硬板床上度过。周三爷话不多,每日除了给他灌下那苦涩辛辣的药酒擦洗伤口,就是修补渔网、整理那些从江里捞上来的、稀奇古怪的破烂——锈蚀的铁锚、半截木桨、甚至还有几个看不出原色的破陶罐。

陆九章的身体底子似乎异常强悍,加上周三爷那些药酒确实有奇效,胸口的乌黑掌印颜色淡了些,裂开的皮肉也开始缓慢收口。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了。只是记忆依旧如同一潭浑水,除了那些血色碎片,其他一片空白。每次尝试回忆,剧烈的头痛都如影随形,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锁链禁锢着他的过去。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有些暖意,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周三爷坐在门槛上,对着光,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仔细端详,嘴里不住地叹气。

“唉,祖上留下的玩意儿,就剩这么个破碗了……还摔豁了这么大个口子,喂狗都嫌漏!”他一边抱怨,一边用粗糙的手指着碗壁,“都说老物件值钱,屁!就这破玩意儿,镇上的黄老邪看都不看,说白给都不要!真是瞎了眼……”

那碗灰扑扑的,造型笨拙,碗壁厚实,碗口边缘有一圈不规则的暗褐色釉痕,豁口处露出灰白的胎体,看着确实不起眼。

靠在床头的陆九章,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只破碗。

阳光透过豁口,在碗底内部投下一小块光斑。

就在那光斑的边缘,碗底最中心的位置,一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泽,如同深潭底部一闪而过的冷光,倏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几乎是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触感,仿佛隔着空气传递到了他的指尖——不是印信那种带着死亡气息的刺骨深寒,而是一种沉静、内敛、仿佛沉淀了千年时光的温润凉意。这股凉意,与他脑海中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瞬间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周三爷还在絮絮叨叨:“……当年我爷爷还说这是宝贝,藏着掖着,结果呢?屁!就是个……”

“宋钧窑,天青挂紫,窑变无双。”

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本能般笃定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周三爷的抱怨。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水面。

周三爷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门槛上。他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透着一股奇异专注的年轻人。

“你……你说啥?”周三爷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九章自己也愣住了。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烙印在骨子里的本能被那抹幽蓝和奇异的冰凉感瞬间唤醒。他看着那只破碗,眼神锐利起来,之前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近乎职业性的专注取代。

他抬起还有些无力的手,指向碗底:“碗心,对着光,看那蓝紫交融的釉色……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闪过的碎片,“碗壁厚釉堆积处,细看……应该有蚯蚓走泥纹。”

周三爷的心脏“咚”地猛跳了一下!他几乎是扑回屋里,一把抓起那只破碗,冲到窗户边,将豁口处对着射进来的阳光,眯起老眼,死死盯向碗心。

阳光穿透豁口,照亮了碗底那一片小小的区域。

刚才还灰扑扑的碗底,在强烈的光线下,竟真的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幽邃蓝色,蓝中又隐隐透出几缕紫意,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又似深潭静水,变幻莫测!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碗壁厚釉堆积的地方,借着光线仔细辨认,果然能看到几道极其细微、弯弯曲曲、如同蚯蚓爬过泥土留下的痕迹——那正是传说中的“蚯蚓走泥纹”!这是宋代钧窑独有的特征之一!

“这……这……”周三爷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抬头看向陆九章,眼神里充满了惊疑、震撼,还有一丝莫名的敬畏,“小子,你……你认得这玩意儿?钧窑?宋代?”

陆九章眉头紧锁,努力回想,但关于这“钧窑”的具体知识,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无法清晰捕捉。他只能凭借那股本能的首觉和刚才看到的特征:“……胎骨厚重,釉色……凝厚如脂,窑变自然……天青挂紫是名品……蚯蚓走泥,是其……关键辨伪点。”他说得有些断续,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周三爷心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哄笑声。

几个路过的村民,恰好听到了周三爷刚才的大嗓门抱怨和陆九章后面的话,扒着门框探头探脑。

“哟!周三爷,抱着你那宝贝疙瘩碗晒太阳呢?”

“哈哈哈,听见没?那床上躺着的后生说啥?宋啥窑?还蚯蚓走泥?笑死个人了!”

“周三爷,你这从江里捞上来的怕不是个‘肉票’,是个‘疯子’吧?这破碗咱村口喂鸡都嫌浅,还成宝贝了?”

“就是就是!还蚯蚓走泥?我看是这小子脑袋被水泡发胀了,说胡话呢!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在简陋的土屋里回荡,充满了鄙夷和嘲弄。

周三爷捧着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面对村民的嘲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看看碗,又看看床上眉头紧锁、似乎也在为记忆混乱而痛苦的陆九章,心里翻江倒海。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能一眼看出这碗的根脚?这眼力……邪乎!

而那枚让他都感到心悸的黑色印信……

就在这时,混乱的哄笑声外,一个慢悠悠、带着点市侩精明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三爷,大清早的,这么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绸布褂子、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老头,背着手踱了过来。他正是白鱼镇上收古玩杂项、绰号“黄老邪”的黄三眼。

黄老邪眯着一双绿豆小眼,先是扫了一圈哄笑的村民,最后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周三爷手中那只豁口的破碗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市侩模样,只是那眯起的眼角深处,一丝极快掠过的精光,如同嗅到了腥味的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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