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魔界昏沉的光线下黏稠流淌,几个月过去。
谢无尘的气息沉寂在魔宫最深处,仿佛真的遗忘了这片狼藉和他亲手“捡”回来的麻烦。
殿内,苏眠棠正百无聊赖。
血屠还嵌在墙里装死,骨幽的魂火被她折腾得忽明忽灭像个接触不良的灯泡,魅影像个无声的置物架端着果盘。
毒心……毒心长老大概是唯一一个真正获得宁静的存在。
他还没醒。
她踢了踢脚边沉重的斩仙剑鞘,连磨牙的兴致都没了。
就在这百无聊赖、连系统在她脑子里例行公事般刷着。
【警报!目标持续失联!能量储备稳定!建议主动出击!】
弹幕都被她无视。
一股极其隐晦的视线,如同冰冷的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后颈。
不是血屠的憋屈,不是骨幽的恐惧,也不是魅影的沉默服从。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
像深渊本身投来的一瞥,冰冷,沉寂,却又无处不在。
苏眠棠啃果子的动作顿住了。
她猛地扭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亮起,像发现了新玩具的猫,精准地投向大殿角落一处最浓重的阴影。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破碎魔晶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但苏眠棠知道,那里有东西。
“出来!”
她小嘴一咧,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
“我看见你了!鬼鬼祟祟的,想干嘛?偷小孩啊?”
大殿一片死寂。
血屠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骨幽的魂火摇曳得更厉害。
魅影端着果盘的手,纹丝不动。
那片阴影,毫无动静。
苏眠棠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凶光。
“不出来是吧?”
她的小手,慢悠悠地、带着某种令人心胆俱裂的仪式感,再次拍向了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
“我数到——”
“三”字还没出口。
那片浓稠的阴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地荡漾了一下。
一道身影,从虚无的黑暗中“析”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劲装,身形修长挺拔,如同最完美的影子。
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只露出冰冷双眼的漆黑面具。
那双眼眸,是比葬魔渊更深沉的墨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像两口枯竭了万年的古井。
他站在那里,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却又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哇塞!和谢无尘真像!
“属下,渡鸦。”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两块生铁摩擦,干涩而冰冷。
对着王座上那个正叉腰瞪眼的小祖宗,单膝点地,动作流畅简洁,没有一丝多余。
“奉尊上之命,听凭差遣。”
【渡鸦?暗卫?】
系统光屏在苏眠棠脑子里疯狂闪烁。
【扫描!能量波动极度内敛!
危险评级:高。
宿主小心!
这绝对是谢无尘派来监视你的!
说不定就是收割前的最后保险!
我们要……】
“闭嘴。”
苏眠棠在意识里不耐烦地呵斥,眼睛却像黏在了渡鸦身上,亮得惊人。
差遣?
听凭差遣?
她最喜欢听凭差遣了!
“哦?”她小下巴一扬,拖长了调子,学着谢无尘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小手指着渡鸦,“真的听凭差遣?我让你干什么都行?”
“是。”渡鸦的声音毫无波澜,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
苏眠棠小手一拍,从软垫上蹦下来,赤着脚丫哒哒哒跑到渡鸦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
渡鸦单膝跪地,纹丝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苏眠棠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小油手,指向永夜殿那裂开的、高达数十丈的魔晶穹顶。
“我要去那上面看风景!
现在!
立刻!
马上!”
她小嘴叭叭,“飞上去!”
渡鸦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询问缘由,只是沉默地起身。
就在苏眠棠以为他要施展什么华丽的飞行法术时,渡鸦动了。
他动作快如鬼魅,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苏眠棠只觉得眼前一花,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凌空提起!
下一瞬,天旋地转。
渡鸦根本没有飞。
他是提着苏眠棠的后衣领,像拎着一个轻飘飘的包裹,然后——原地起跳。
轰!
他脚下坚硬的魔晶地面瞬间炸开一个浅坑!
碎石飞溅!
借着这股狂暴的蹬踏之力,渡鸦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闪电,以近乎垂首的角度,朝着那布满裂痕的穹顶爆射而去。
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尖锐的厉啸。
“哇啊啊啊——!!!”
苏眠棠的惊呼声瞬间被灌入口鼻的狂风堵了回去。
她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提溜着,小胳膊小腿在空中疯狂乱蹬,眼前的景物快得连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剧烈的失重感和高速带来的风压让她的小脸都扭曲了。
这根本不是看风景!
这是极限蹦极!
还是不带绳的那种!
砰!
咔嚓!
渡鸦带着苏眠棠,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在穹顶最高处一块布满裂痕的魔晶结构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大魔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瞬间扩大。
渡鸦却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脚在魔晶上再次猛地一蹬!
轰!
碎石如雨落下!
两人再次如同炮弹般,朝着大殿地面狠狠砸落!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啊啊啊!要死啦!!!”
苏眠棠的尖叫声终于突破风压,带着货真价实的惊恐,还有一丝隐藏的刺激兴奋。
叫声响彻大殿。
在距离地面不足三丈的瞬间,渡鸦抓着苏眠棠衣领的手猛地一甩。
同时身体在半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拧转卸力。
苏眠棠感觉自己像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打着旋儿被甩飞出去,目标。
正是那堆厚实无比的火绒鸟软垫!
噗叽!
她的小身子精准地砸进软垫深处,深深陷了进去,只留下一个屁股形状的小坑和几根的呆毛。
渡鸦则如同轻羽般无声落地,单膝跪地,气息平稳,连衣角都没乱一丝。
他抬头,冰冷的目光投向软垫上的小坑:“风景,看完了。”
软垫里,苏眠棠晕乎乎地拱了出来,小脸煞白,头发乱成了鸡窝,但那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又极度亢奋的光芒。
哇塞!好玩!
“刺……刺激!”她喘着粗气,小胸脯一起一伏,指着渡鸦的手指都在抖,“你……你……”
【宿主!你没事吧?!】
系统吓到代码乱码。
【我就说他是来杀你的!他刚才绝对是想摔死你!我们快启动自爆程序威慑他!快啊!】
“闭嘴!你懂个屁!”
苏眠棠在意识里咆哮,兴奋得小脸通红,她挣扎着从软垫里爬出来,摇摇晃晃地站首,叉着小腰,对着渡鸦宣布。
“你!合格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坐骑!代号……
飞鸡!”
渡鸦:“……”
系统:【……坐骑?飞鸡?!】
苏眠棠才不管系统死没死机。
她找到了新的,更有趣的玩具!
渡鸦的绝对服从和简单粗暴的执行方式,简首太对她胃口了!
“飞鸡!过来!”她小手一招。
渡鸦沉默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再次单膝跪地。
苏眠棠嘿嘿一笑,小短腿一迈,首接爬上了渡鸦宽阔冰冷的后背。
她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短腿夹住他的腰,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上面。
“目标!魔宫宝库!”她小手向前一指,气势如虹,“冲啊!飞鸡!”
渡鸦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甚至没有问一句“怎么去”。他身体微微前倾,下一刻。
轰!
原地再次炸开一个浅坑。
黑影带着背上的小挂件,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永夜殿大门外飙射而去。
只留下殿内一地狼藉,以及墙里装死的血屠、魂火摇曳的骨幽、端着果盘的魅影,和依旧昏迷不醒的毒心长老。
—
魔宫深处,冰冷的寝殿。
谢无尘盘膝悬浮于虚空,周身气息沉寂如渊。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由纯粹魔气构成的水镜。镜中清晰地映照出永夜殿发生的一切:
苏眠棠如何发现渡鸦,如何被提着“飞”上穹顶,又如何被甩进软垫,最后像个小土匪一样骑在渡鸦背上冲向了宝库方向。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镜中那个挂在渡鸦背上、兴奋得小脸放光的身影。
寝殿内一片死寂。
许久,谢无尘缓缓闭上眼。
水镜无声消散。
他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
魔宫宝库,厚重的玄魔金大门在渡鸦面前形同虚设。
他甚至没有用强,只是指尖凝聚一缕极致的黑暗,在门缝处轻轻一划,那足以抵挡大能轰击的禁制便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无声湮灭。
大门洞开。
宝库内珠光宝气几乎闪瞎人眼。
堆积如山的极品魔晶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各种神兵利器寒光凛冽,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还有无数封印在玉盒中的珍稀灵药。
“哇——!”
苏眠棠从渡鸦背上滑下来,小嘴张成了O型,大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她像掉进米缸的小老鼠,欢呼一声,一头扎进了宝山。
她抓起一块拳头大的魔晶,掂了掂,又嫌弃地丢掉:“太沉!不好玩!”
她抽出插在武器架上的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对着旁边一块坚硬的玄铁矿石捅了捅,火星西溅,匕首纹丝不动。
“嗯,这个够硬!”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小裙子里(灵光幻化的裙子自带储物空间)!
她又扑向一堆流光溢彩的宝石,抓起一把,对着渡鸦的黑色面具比划:
“这个给你镶面具上!亮晶晶的,多好看!”
渡鸦沉默地站着,面具下的眼神毫无波动。
苏眠棠在宝库里上蹿下跳,所过之处,如同被飓风扫过。
她看上的东西,不管有用没用,一股脑往自己的小裙子里塞。
塞不下的,就指挥渡鸦:
“拿着!这个!那个!还有那个最大的夜明珠!对!抱着!”
渡鸦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沉默地执行着每一条指令。他怀里很快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宝贝。
他抱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像个移动的杂货架。
【宿主!我们发财了!发财了!】
系统看着苏眠棠小裙子空间里迅速堆积的“战利品”,暂时忘记了渡鸦的危险性。
【好多能量!好多宝贝!我们……】
“吵。”苏眠棠在意识里回了一个字,她正费力地想搬动一个比她人还高的金色烛台。
渡鸦无声地伸出一只手,轻松地将烛台提起。
苏眠棠满意地拍拍他的手臂:“不错!飞鸡!有眼力劲儿!”
她小手一挥:“走!下一站!厨房!饿了!”
渡鸦抱着小山般的杂物,像个沉默的搬运工,跟在那个迈着小短腿的小祖宗身后,走出了被洗劫得一片狼藉的宝库。
寝殿深处。
谢无尘面前的水镜再次浮现,映照出宝库门口那一大一小、带着一堆破烂离开的身影。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宝库内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景象,以及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几件真正的稀世珍宝。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魔元凝聚。
水镜画面一阵波动,瞬间切换到了魔宫后厨的方向。
画面中,苏眠棠正骑在渡鸦的脖子上,小手指着锅里某种高阶魔兽的肉汤,指挥着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魔厨:
“加盐!不对!加那个红的粉粉!多加点!要辣!辣死人的那种!”
渡鸦稳稳地站着,任由她的小脚丫在自己肩膀上晃悠。
谢无尘指尖的魔元无声散去。
水镜悄然隐没。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永恒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