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亘古的死寂被暗流汹涌的喧嚣取代。
沉重的玄铁门扉洞开。
幽暗扭曲的廊道里,冰冷的墨玉地面铺上了厚实某种巨兽皮毯。
狰狞的魔兽石雕空洞眼窝里,幽绿的磷火被替换成跳动着暗金光芒的魔能晶石。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硫磺铁锈与某种顶级魔界香料焚烧混合的奇异气味,厚重威严却也死气沉沉。
谢无尘的生辰宴。
没有仙乐飘飘,没有觥筹交错的笑语。
巨大到如同深渊巨口般的魔宫正殿内,光线晦暗压抑。
穹顶高不见顶,悬浮着几簇幽蓝色的冰冷魔焰,勉强照亮下方森严的景象。
殿内按照森严等级与实力,沉默地矗立着魔界各方巨头。
有身躯庞大覆盖着岩浆般鳞甲的深渊炎魔,静立时周身空间都微微扭曲。
有笼罩在粘稠黑雾中只露出两点猩红目光的影魔之主。
有白骨嶙峋眼眶里燃烧着惨白魂火的骸骨大君。
还有气息凶戾如同人形凶兵的各大魔将……
无一不是跺跺脚便能震动一方魔域的恐怖存在。
此刻,这些平日里动辄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头们,却都如同最沉默的石雕。
没有交谈,没有寒暄,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极其克制,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
所有人的目光,都极其隐晦地聚焦在大殿尽头,那九级墨玉台阶之上。
谢无尘端坐在一张由整块万年玄冰魄雕琢而成的王座之上。
玄甲覆身,肩甲狰狞如魔龙之首,在幽蓝魔焰下泛着冷硬死寂的光泽。
比夜色更深沉的长发一丝不苟束在墨玉冠冕之下,露出一张俊美近妖却冷硬如万载玄冰的脸。
深邃的眼眸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平静地俯瞰着下方沉默如林的群魔,没有任何情绪外泄,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王座旁,渡鸦抱着那柄缠绕暗金魔纹的长剑,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
面具下冰冷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掠过殿内每一个角落。
死寂。
只有魔焰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群魔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没有祝词。
没有献礼。
生辰?
这更像是一场无声充满压迫力的力量展示。
一场属于魔界至尊冰冷肃杀的朝会。
台阶下方,距离王座最近的位置,空着。
那是留给……那个搅动风云后消失无踪的灵果的位置?
群魔心中猜测,却无人敢问。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每一息都像被拉长的冰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攀至顶峰,连最强大的炎魔都感到魔魂凝滞之时——
“轰——!!!”
一声沉闷巨响,并非来自殿外,而是来自大殿侧面,一扇连接着偏殿厚重无比的玄铁侧门!
那扇足以抵御大乘修士全力轰击的巨门,如同被洪荒巨兽撞中,猛地向内凹陷,变形。
门轴处连接空间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门缝里狂喷而出。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炸响。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那扇坚不可摧的玄铁巨门,竟被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硬生生从中间——
撕!开!了!
扭曲变形的巨大门板如同被丢弃的破铜烂铁,轰然向内倒塌,砸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激起漫天烟尘!
烟尘弥漫的中心!
一个约莫三岁穿着那身花里胡哨沾满了新鲜油污和金属碎屑小裙子的身影,背对着殿内死寂的群魔,撅着小屁股,两只白生生的小手还保持着撕扯的动作!
她似乎也被这巨大的声响震了一下,小身子晃了晃,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
墨色短发乱得像鸟窝,小脸蛋上蹭了几道黑灰,像只刚钻完灶膛的小花猫。
她抬起小手,嫌弃地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花。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才看清殿内这黑压压一片气息恐怖却如同被施了集体石化术的群魔。
小脸上没有丝毫害怕。
只有一种“哎呀门怎么这么不结实”的嫌弃,和被打扰了“拆门大业”的不爽。
然后。
她的目光,越过了下方那一片僵硬如林的恐怖魔影。
越过了那森严冰冷的墨玉台阶。
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九级台阶之上。
王座之中,那个如同亘古冰山的男人身上。
殿内死寂得可怕。
连魔焰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所有魔头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魔元在体内疯狂奔涌,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他们看着那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身影,看着她那身与这肃杀殿堂格格不入的破烂小裙子,看着她脸上那几道滑稽的黑灰……
一股巨大的颠覆认知的荒谬感和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们!
是她!
那个被魔尊悬赏掀翻了碎骨城酒桌当众讨要生辰宴和糖山的灵果!
她……她竟然……撕了魔尊生辰宴的侧门?!
用这种方式……登场?!
谢无尘端坐于王座之上。
玄甲冰冷。
深眸如渊。
然而。
当苏眠棠那双燃烧着“终于找到你了”的眸,穿过空间,死死锁定他时。
当她那小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爽,清晰地映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时。
他那双放在冰冷王座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覆盖着玄甲的手臂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冰封的潭水最深处,一丝极其极其细微如同冰面下被激流带起的金沙般的光芒,再次倏然闪过。
比上次在库房门口……更清晰了一点点。
快得依旧难以捕捉,却真实存在。
苏眠棠可不管他什么细微变化。
她小鼻子用力吸了吸殿内那浓郁厚重的魔香硫磺气息,小眉头嫌弃地拧成了疙瘩。
然后。
在无数道石化般的目光注视下。
在渡鸦面具下骤然缩紧的瞳孔倒影中。
在谢无尘那亘古冰封的王座威压之下——
她动了!
不是行礼。
不是请罪。
甚至没有走向那特意为她空出的距离王座最近的位置。
她像只灵活的小兽,小短腿迈开,啪嗒啪嗒!
目标明确!
首奔大殿中央,那张由某种顶级魔兽头骨打磨而成长达数丈此刻空空如也只摆放着几件象征性冰冷魔器的——
主宴席长桌!
在群魔肝胆俱裂的注视下!
她手脚并用,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那比她人还高的巨大头骨长桌!
站在光滑冰冷的头骨桌面上,她无视了下方黑压压的恐怖群魔,无视了王座上那深渊般的注视。
眼睛扫视着空旷冰冷的桌面,小脸上的嫌弃达到了顶峰。
“哼!”她小鼻子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满。
然后!
在谢无尘微微眯起的深眸注视下!
在渡鸦按在剑柄上指关节捏得发白的手指动作前!
在群魔即将被这大不敬行为刺激得集体暴走的临界点上——
苏眠棠深吸一口气!
小胸脯高高鼓起!
两只沾着油污和金属碎屑的小手猛地抬起,对着空旷冰冷的巨大头骨桌面,做出了一个仿佛在用力堆砌什么东西的动作!
同时!
用她那清脆响亮足以穿透整个死寂大殿的奶音,发出了充满控诉的呐喊:
“看!”
“说好的糖山呢——?!”
“堆!成!山!那!么!大!的!糖!呢——?!”
“骗子——!!!”
最后一声“骗子”带着哭腔(演技MAX),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疯狂回荡,震得穹顶的幽蓝魔焰都剧烈摇晃了几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魔头的大脑彻底空白!
思维被这惊天动地的控诉和那站在主宴桌上“堆糖山”的滑稽身影彻底创碎!
他们甚至忘记了恐惧,只剩下纯粹的、被超出认知的荒诞淹没的呆滞!
王座之上。
“……”
谢无尘端坐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不是被魔气冲击。
而是仿佛被那声裹挟着巨大委屈和“堆糖山”动作的控诉……迎面撞了个趔趄。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亘古的冰层,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碎裂声!
坚硬的冰面,以那粒微弱的金沙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葬魔渊底的初遇,她抱着他的腿喊爹要糖……
库房里她掰着手指算“工伤赔偿”要堆糖山……
碎骨城酒馆她掀桌怒吼“老娘的生辰宴呢”……
现在!
她撕了他的门!
爬上他的主宴桌!
当着魔界所有巨头的面!
控诉他是骗子!
没有糖山!
一幕幕画面,带着“糖”这个字的魔性力量,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强行构筑的所有冰封壁垒。
疲惫。
深不见底的疲惫。
被当众控诉的难堪。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也绝不愿承认的、看着那个脏兮兮站在桌上气鼓鼓“堆空气”的小身影时,心底最深处悄然泛起的、近乎无奈的……涟漪。
这涟漪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顽固,带着一丝……奇异的熨帖?
它冲散了暴怒,压下了毁灭的冲动,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脱力的茫然。
他维持着端坐的姿态。
玄甲依旧冰冷。
深眸深处,冰层的裂痕却在无声扩大。
【滴!检测到目标“谢无尘”核心剧烈波动!冰封态瓦解!情感因子井喷式逸散!】
【……分析中……关联情绪:……极度疲惫……深层无奈……被当众控诉的难堪……极其微弱……熨帖?……】
【……警告!数值拟合模块过载!强制突破!】
【……滴滴滴——!!!】
【……拟……拟合结果:-947……(波动:+50)……】
系统在她脑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破音和电子礼花特效的尖叫:
【50!50点!!!宿主大大!您创飞了他的大门!创碎了他的冰壳!创出了历史新高!!!-947!!!糖山!是糖山的胜利!!!】
苏眠棠站在高高的头骨桌面上,还保持着那个“堆糖山”的姿势。
系统那“-947”和“+50”的鲜红大字,如同最甜美的糖浆,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怒火!
九百西十七?!
加了五十?!
撕个门就加五十?!
巨大的狂喜如同烟花在她小小的身体里炸开。
大眼睛瞬间亮得堪比星辰!
小嘴咧开,露出两颗闪闪发亮的小虎牙,一个巨大无比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在她小花猫般的脸上绽放!
她哪里还顾得上控诉!
小小的身体在光滑的头骨桌面上兴奋地蹦跶了一下!
小手指着虚空(想象中的糖山位置),亮晶晶地望向王座上那个仿佛被“创”得灵魂出窍的身影,用比刚才控诉时更响亮更欢快的奶音,发出了终极宣言:
“爹!”
“我回来吃糖山啦!”
“要!最!大!的——!!!”
奶音带着志在必得的欢脱,在死寂的大殿里激情回荡。
谢无尘端坐于王座之上,深不见底的黑眸倒映着那个在桌上蹦跶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脑子只有糖的小脏包。
冰层之下,那名为“熨帖”的微弱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一点点。
伴随着无法抗拒的疲惫。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那隐隐作痛的眉心。
然后。
在无数道呆滞目光的注视下。
在苏眠棠“糖山!糖山!”的欢快催促声中。
魔尊谢无尘,对着下方如同背景板般的群魔,用他那低沉冰冷此刻却透着一股浓浓认命感的声音,下达了生辰宴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命令:
“……渡鸦。”
“去宝库……”
“搬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