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荒原的风沙被远远甩在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魔宫幽深廊道里冰冷粘稠的空气，混着万年玄冰的的铁锈味。
渡鸦像拎着两袋刚采购回来的食材，沉默地行走在宽阔得惊人的墨玉廊道上。
他一手是伤口仍渗着黑气的云璃，另一手是身体僵硬如木偶的墨辰。
墨辰身上月白仙袍的碎片拖过光洁如镜的墨玉地面，留下暗红的拖痕。
廊道两侧，每隔十丈便矗立着一尊形态各异的魔兽石雕，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磷火，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
“呃……”
云璃在渡鸦手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她被提溜的姿势牵动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魔毒侵蚀的剧痛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安宁。
墨辰空洞的眼神因为这声痛哼终于聚焦了一丝清明，屈辱与愤怒如同毒藤再次缠绕上心脏。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近在咫尺，几乎失去意识的师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仙元被封得死紧，连一丝护体的灵光都聚不起来。
“吵。”前方传来奶声奶气却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
苏眠棠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走在最前面，赤脚踩在冰冷的墨玉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她小眉头皱着，显然对身后“货物”发出的噪音很不满意。
“飞鸡，找个地方把这俩破烂放下，吵得我头疼！影响我思考待会儿吃什么糖！”
渡鸦脚步一顿，没有任何表示，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执行。
他偏离主廊道，拐进一条更幽暗的支路。
这里的石雕更加狰狞，磷火也更稀少，空气更加阴冷。
尽头是一扇玄铁门。
渡鸦停在门前，未见他如何动作，怀中漆黑长剑的剑鞘末端在地面轻轻叩了三下。
咚。
咚。
咚。
声音沉闷，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玄铁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一片开阔但光线极其晦暗的空间。
苏眠棠小鼻子立刻皱成了包子褶，嫌弃地捂住口鼻：
“噫！什么味儿！比荒原垃圾堆还难闻！差评！”
渡鸦迈步进去，将手中的云璃和墨辰像扔垃圾一样。
“噗通”
“噗通”
随意丢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地面似乎是某种粗糙的黑色岩石铺就，硌得墨辰骨头生疼，云璃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蜷缩起来。
“轻点！”苏眠棠跟进来看见，不满地跺脚，“都说了别弄坏！弄坏了滑梯就不结实了！”
渡鸦对指责置若罔闻，抱着剑，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无声地退到了门边的阴影里，气息瞬间与黑暗融为一体。
墨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环顾西周。
这像是一个废弃的库房或者囚室？
空间极大，高不见顶，西周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无用之物堆积场”的破败感。
唯一的光源，是几簇从极高穹顶裂隙中惨淡的幽绿微光，勉强勾勒出巨大杂物的狰狞轮廓。
这里就是魔宫？
仙门典籍中记载象征着魔界至高权力与恐怖的核心？
墨辰心中的荒谬感几乎压过了恐惧和屈辱。
他，仙门未来的希望，竟然像一件破烂般被丢进了魔宫的……垃圾场？
“师兄……”
云璃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紫晶般的眼眸里只剩下痛苦和茫然。
“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连仙尊……都找不到的地方……”
墨辰喉咙发堵，他想安慰师妹，想重拾仙门弟子的傲骨，想斥责那个将他们掳来的小魔头和她的爪牙。
但身体里空荡荡的仙元，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沉重魔压，还有这如同巨大坟场般的环境，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
下任仙尊？
此刻不过砧板上的鱼肉。
“死？”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翻涌的绝望思绪。
苏眠棠不知何时溜达到了云璃旁边，正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品相不佳”的破烂二号。
她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毫不在意。
“谁说你们要死啦？”她小脸上满是不解，“我捡回来的破烂，不修好怎么用？”
修……好？云璃涣散的眼神里透出更深的恐惧和不解。
墨辰猛地看向那个小不点：“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
苏眠棠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傻，小手叉腰，理所当然地宣布：
“刚才不是说啦！那个看起来结实点的！”
她小手指向墨辰。
“当滑梯底座！”
她又指向气息奄奄的云璃：“这个嘛……虽然快散架了，不过……”
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似乎在努力思考废物利用的价值。
“嗯……看起来软软的？当个靠垫？或者……嗯……”
她眼睛一亮。
“当个会发光的灯架子？省得大黑熊总点那臭烘烘的绿火！”
滑梯底座？靠垫？灯架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墨辰和云璃作为仙门天骄的尊严里，将他们的骄傲碾得粉碎。
云璃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极致的羞辱，紫晶眼眸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墨辰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死死盯着苏眠棠，温润的嗓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嘶哑：
“妖女！士可杀不可辱！我乃仙门……”
“仙门？一心向道？”
苏眠棠小眉头一挑，首接打断他，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不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嫌弃。
“呸！去你的吧！”
她小手一挥，动作充满了孩子气与不讲道理的蛮横。
“道是什么？能吃吗？比糖葫芦甜吗？整天板着个脸，苦大仇深，无聊死了！”
她小嘴叭叭地数落着，像是在评价一件极其无趣的玩具。
“看看你们，跑到我们魔界地盘上，打不过大蜥蜴，还差点被吃掉！
道呢？道帮你们了吗？”
她背着小手，绕着僵硬如化石的墨辰走了半圈，小大人似的评头论足：
“除了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臭烘烘快散架，有什么用？
当个滑梯底座多好！物尽其用！还能给小朋友带来快乐！不比你们那什么一心向道强一万倍？”
“你……你……”墨辰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苏眠棠，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信念，他毕生追求的道，在这个三岁小魔头口中，竟然被贬低得如此一文不值，甚至不如一个滑梯底座。
这荒谬绝伦的言论，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心神剧震，道心都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什么你！”苏眠棠小脸一沉，叉腰挺肚，奶凶奶凶地。
“再啰嗦，信不信我现在就让飞鸡把你拆了，先当个门槛试试结不结实！”
阴影中，渡鸦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拆解之意无声地弥漫开来，锁定了墨辰。
墨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所有愤怒的言语瞬间冻结在喉咙里。
他看着苏眠棠那双清澈却写满“我说到做到”的黑葡萄大眼，再看看阴影里那柄缠绕暗金魔纹的黑剑。
这个小魔头……她是认真的！
她真的会把他拆了当门槛。
“哼！这才对嘛！”苏眠棠满意地看着墨辰瞬间煞白、噤若寒蝉的脸，小鼻子得意地哼了一声。
她不再理会这两个“新玩具”，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走向库房深处那堆散发着黯淡灵光的矿石堆，小嘴里开始嘀嘀咕咕：
“嗯……这个石头亮晶晶的，磨一磨给滑梯镶个边？那个黑乎乎的看起来硬，当台阶？……”
幽暗的废弃库房里，只有苏眠棠清脆的自言自语和翻动矿石的哗啦声。
墨辰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屈辱、愤怒、恐惧、还有一丝道心被颠覆的茫然，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
云璃蜷缩在一边，伤口在黑气的侵蚀下阵阵抽痛，泪水无声地滑落。
一心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