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外,南城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虚假的温暖,透过光洁的玻璃洒满客厅。林晚星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花园里凋零的玫瑰丛。雪球安静地趴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尾巴尖偶尔轻轻摆动一下。
距离书房里父亲那场冰冷而沉重的谈话,己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也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亲斩钉截铁的命令:“断绝来往!”,回响着那份“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履历,回响着西郊火并的模糊记忆碎片,以及……陆沉发来的那张黑白照片上,他母亲沈清如温婉纯净的笑容,和她那令人心碎的、充满疑点的死亡时间。
断绝来往?林晚星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抱枕边缘的流苏,心口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西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像生生撕裂她的灵魂。陆沉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给予的极致宠爱和温柔,早己如同空气般渗入她的生命。离开他,就像离开阳光和氧气,光是想象那种窒息般的痛苦,就让她浑身冰冷,无法呼吸。
她甚至不敢去想陆沉的反应。那双深邃眼眸里可能翻涌的冰冷审视?还是……如同那张照片试图传递的、带着沉痛怀念的深情?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拉扯。
“晚星,喝点热牛奶。”母亲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压抑的寂静。林母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走过来,坐在女儿身边,将杯子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气质温婉,看着女儿苍白憔悴的小脸和眼底浓重的阴影,眼中充满了心疼和忧虑。
“妈……”林晚星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抬起眼,看向母亲,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无助、恐惧和巨大的茫然,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小鹿。
林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她知道丈夫昨天和女儿谈了什么,也知道那份调查带来的沉重打击。她不像林卫国那样带着军人的杀伐决断,她更心疼女儿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撕裂感。
“还在想陆沉的事?”林母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
林晚星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抱枕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表达着她的抗拒和痛苦。
“你爸爸……他也是为了你好。”林母斟酌着措辞,声音柔和,“他看到的,接触到的,是那个层面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他怕你受伤害,怕你被卷入不该卷入的漩涡里。”她顿了顿,看着女儿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更加轻柔,“晚星,妈妈不是要劝你立刻做出什么决定。感情的事,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但是……妈妈想告诉你,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对你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林晚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林母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平静却带着穿透心灵的力量:“更要看他在压力之下,在愤怒之时,在面对冲突和困境时……会是什么样子。看他对不如他的人,对与他无关的弱小者,甚至是对他潜在的敌人……会是什么样子。那才是他骨子里真正的底色。”
压力之下?愤怒之时?面对敌人?
林晚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画面:车库那晚他接电话时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清理干净,不留后患”;更衣室门外,他开门前那瞬间爆发的、如同实质般的锐利杀意;慈善晚宴上,面对李少的挑衅,他平静吐出“一千万”时眼底那抹睥睨一切的冷酷……
这些画面,与她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纵容宠溺她的陆沉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那才是他骨子里真正的底色吗?是隐藏在完美绅士表象下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冰冷与狠厉?
“还有……”林母的声音将林晚星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看他的过去。不是那些摆在台面上的光鲜履历,而是那些……被时间掩埋的、塑造了他性格和选择的经历。那些经历,往往决定了他看待世界和处理问题的方式。”她意有所指,显然也知道了那份调查中关于陆沉母亲沈清如的疑点。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揪。陆沉的过去……被掩埋的经历……西郊火并?母亲早逝的疑云?那些被“完美履历”层层粉刷掩盖的、可能充满血腥和黑暗的真相?
“妈妈不是要你立刻否定他,”林母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只是希望你能擦亮眼睛,用心去看,去感受,而不仅仅是……用耳朵去听他说的甜言蜜语,或者用眼睛去看他为你营造的幻梦。真正的爱,不是把你捧在虚幻的云端,而是能让你稳稳地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内心安宁,无所畏惧。”
内心安宁,无所畏惧……
林晚星咀嚼着母亲的话,心底涌起巨大的苦涩。和陆沉在一起,她体验过极致的甜蜜和心跳,但何曾有过真正的安宁?从车库那晚的电话开始,不,或许更早,从在游乐园旋转木马的音乐盒里看到那个冰冷的钥匙徽记开始,不安和恐惧就如同跗骨之蛆,悄然滋生,并在更衣室的惊魂之夜彻底爆发。
母亲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撬开了她试图封闭的心门,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心底那份早己存在、却被甜蜜刻意忽略的“不安”。那是温室里的花朵,第一次感受到外面世界的风雨时,本能的、真实的恐惧。
就在这时,林晚星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陆沉”的名字。
林晚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机藏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打来了!在父亲严令断绝来往之后!在她被母亲的话触动、心底不安翻涌的时刻!
林母自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了然和担忧地看着女儿。
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嗡嗡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晚星的手指悬在手机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指尖冰凉。接?还是不接?接了说什么?质问他“暗影会”?还是继续扮演那个被他蒙在鼓里、被他掌控在掌心的小白兔?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逃离的冲动让她想要立刻挂断!可内心深处,那个名为“林晚星”的声音又在疯狂地呐喊:接!听听他的声音!也许……也许他能解释清楚一切!也许父亲的调查有误!也许……她可以不用失去他!
就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秒,在母亲担忧的目光注视下,林晚星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颤抖的指尖猛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干涩,甚至有一丝哭腔。
电话那头,是陆沉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刻意放软的温柔声音,如同最上等的丝绸,瞬间包裹了她紧绷的神经:
“晚星?是我。声音怎么了?是不是还没休息好?”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仿佛父亲的警告和那份冰冷的调查从未存在过。
“没……没有。”林晚星强迫自己稳住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她不敢提父亲,不敢提调查,只能含糊其辞。
“嗯,要注意身体。”陆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我知道这几天你心情不好,那天晚上的意外吓到你了,我……”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我很抱歉。是我的错。”
又是道歉!又是试图用温柔来抚平一切!林晚星的心沉得更深。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微微蹙眉,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和深情,足以让任何心软的女孩缴械投降。
“晚星,”陆沉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别把自己关在家里闷坏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安静,也很美,能让人放松下来。下午我来接你,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散心?林晚星的心猛地一紧!他现在要来接她?在父亲明确下令断绝来往之后?他是在试探林家的反应?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父亲宣示他对她的“所有权”?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林母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担忧和警告不言而喻。
“不……不用了!”林晚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抗拒,“我……我今天想在家休息,陪陪妈妈。”她搬出了母亲作为挡箭牌。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仿佛能穿透电波,感受到她此刻的慌乱和抗拒。
几秒钟后,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温柔的,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金属质感:“这样啊……也好。在家好好休息。”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不过,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等你感觉好些了,随时告诉我。我的星光,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惊喜?她喜欢的地方?林晚星的心没有丝毫雀跃,反而被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他的温柔,此刻在她眼中,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带着甜蜜毒药的网。
“嗯……谢谢。”她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喉咙像是被堵住。
“乖,好好休息。”陆沉的声音带着宠溺,“记得喝热水。我晚点再打给你。”
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机从她汗湿冰凉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整个人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黏腻感。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父亲的态度!他最后那句“我的星光,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温柔的表象下,分明是赤裸裸的宣告和……掌控!他在告诉她,无论父亲如何反对,他都不会放手!他会用他的方式,继续将她禁锢在他打造的、虚幻的“最好”世界里!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锁定的窒息感让她浑身冰冷。她看着掉在地毯上的手机,看着屏幕上那“陆沉”两个字的通话记录,只觉得那是一个冰冷的枷锁。
“他说了什么?”林母担忧地问,轻轻握住女儿冰冷颤抖的手。
林晚星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恐惧:“他……他说要来接我出去……我拒绝了……他说……为我准备了惊喜……”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心慌让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林母看着女儿惊惶失措的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她拿起茶几上的牛奶杯,塞到林晚星冰凉的手里:“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温热的牛奶杯传递着些许暖意,但林晚星的手依旧冰凉。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可母亲的话、父亲的警告、陆沉的温柔攻势,如同三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脑海里激烈地撕扯、碰撞。
她该怎么办?顺从父亲的命令,彻底斩断情丝?可那份深入骨髓的依恋和爱意,让她痛不欲生。继续沉沦在陆沉编织的温柔幻梦里?可那幻梦之下隐藏的冰冷深渊和未知的黑暗,让她恐惧得浑身发抖。
温室里的花朵,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外面世界的狂风暴雨。那份长久以来被精心呵护的“安宁”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不安”。这份不安,源于对陆沉真实面目的恐惧,源于对父亲警告的敬畏,更源于对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无法割舍的情感的巨大迷茫和撕裂。
她放下牛奶杯,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心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雪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极度不安,轻轻地跳上沙发,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林晚星的手臂,发出细弱的“喵呜”声,试图安慰她。
林晚星低下头,将脸颊埋在雪球温暖柔软的皮毛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慰藉。然而,陆沉那句带着诱惑和掌控意味的“我的星光,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她知道,他口中的“最好”,或许就是一座用谎言和黑暗构筑的、更华丽也更坚固的金丝牢笼。而她,这只初次感受到风雨的温室花朵,是否有勇气和力量,挣脱那致命的温柔,去寻找一片真正能让她内心安宁、无所畏惧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