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别墅厚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庭院里清冷的夜风隔绝在外。温暖的空气混合着熟悉的、淡淡的木质香薰味道瞬间包裹了林晚星,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片骤然升起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急促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在过分安静的玄关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库里南门把手的冰冷触感,而更深的寒意,却源于那只覆盖过她手背、最终在她袖口留下微小污渍的手掌,以及那通冰冷电话里破碎的词语。西郊……仓库……处理……痕迹……清理干净……不留后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混乱的思绪里。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父亲林卫国大概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母亲可能己经休息了。这难得的寂静,反而让林晚星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窒息感。她需要一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安静,需要一点……活生生的、无害的温暖。
她几乎是踉跄着穿过客厅,走向一楼的阳光房。那里是她的小天地,摆放着许多绿植,还有……那只她几个月前在图书馆后巷救下的、被她取名叫“雪球”的小白猫。此刻,只有那个毛茸茸的、不谙世事的小生命,才能暂时安抚她惊涛骇浪般的心绪。
推开阳光房的玻璃门,一股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暖意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夜色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角落里,一个铺着柔软垫子的藤编猫窝里,雪球正蜷成一团,睡得香甜,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它似乎被开门声惊动,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睡眼惺忪地看向林晚星,认出是她,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又缩回去继续睡。
林晚星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走过去,在猫窝旁边的藤椅上坐下,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雪球温暖柔软的脊背。小家伙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呼噜声更响了。指尖传来真实的、毛茸茸的触感和温度,像是一根纤细的救命稻草,让她从冰冷的恐惧中暂时抽离。
然而,平静只维持了片刻。白天游乐园的疯狂、摩天轮顶端的惊心动魄、那个令人窒息又沉溺的初吻、以及归途中那通电话和袖口上微小的污渍……所有的画面和感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汹涌翻腾。甜蜜与恐惧交织,信任与猜疑拉扯,让她心乱如麻,疲惫不堪。
她靠在藤椅上,闭上眼睛,试图理清这团乱麻。陆沉……那个完美得如同神祇般的男人,那个对她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恋人,他的另一面……到底是什么?那个在电话里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下达“清理干净,不留后患”命令的人,真的是他吗?袖口上那点深褐色的污渍……又到底是什么?
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停止思考。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竟在藤椅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陆沉在旋转木马前温柔含笑的脸,一会儿是他接电话时冰冷锐利的侧影,一会儿又是模糊不清的仓库阴影和刺目的深褐色……混乱而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的、沉闷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别墅围墙外的路边。那声音极其轻微,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星浅眠中紧绷的神经。她猛地惊醒,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陆沉回来了?他不是去处理“紧急状况”了吗?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下意识地蜷缩在藤椅的阴影里,目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紧张地望向庭院铁艺大门的方向。
月光和庭院景观灯的光线交织,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越野车上下来。不是陆沉,而是阿杰——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陆沉身边、如同影子般的男人。
阿杰关上车门,动作利落无声。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工装夹克和长裤,身形精悍挺拔,在夜色中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他没有立刻走向大门,而是背对着别墅的方向,站在车旁,似乎在检查什么。
就在这时,林晚星清楚地看到,阿杰抬起手臂,借着月光和路灯的光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小臂。他动作迅速地卷起了深色夹克的袖子,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工装内衬袖口。月光清晰地映照出他小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缠绕着一圈厚厚的、显然是临时包扎上去的白色绷带!绷带边缘似乎还隐隐透出一丝刺目的暗红!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阿杰受伤了!而且是在……处理“紧急状况”的时候?!
阿杰似乎并未察觉远处阳光房里那道惊恐的目光。他眉头紧锁,动作麻利地用牙齿配合另一只手,试图将绷带扎得更紧一些。林晚星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那伤口带来的疼痛并不轻。他处理伤口的动作极其熟练,透着一股与平日恭敬沉默形象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狠厉和忍耐力。
处理完手臂的绷带,阿杰放下袖子,又弯下腰,似乎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腿位置,动作同样迅速而隐蔽。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警惕地环顾了一下西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转过身,朝着林家别墅的大门走来。
林晚星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藤椅深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阿杰!他受伤了!带着枪油味的绷带!临时包扎!这所有的一切,都与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内容——“处理”、“痕迹”、“清理干净” ——形成了恐怖的闭环!陆沉所谓的“公司紧急状况”,到底是什么?!需要阿杰这样的人去“处理”,并且因此受伤?!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林晚星的西肢百骸,让她浑身发冷,动弹不得。她蜷缩在藤椅里,紧紧抱着被惊醒后不安地“喵喵”叫着的雪球,仿佛只有这个小生命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和安全感。
庭院里传来阿杰输入密码的轻微电子音,接着是铁门滑开的声响。沉稳的脚步声踏在石板小径上,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阳光房的玻璃门外。
林晚星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僵硬地抬起头,透过玻璃,对上了阿杰那双总是低垂、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和锐利的眼睛。
阿杰显然也没想到这么晚了,林晚星会独自待在黑暗的阳光房里。他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垂下眼睑,脸上恢复了一贯的、近乎刻板的恭敬和平静。他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林小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他的态度无可挑剔,仿佛刚才在庭院外处理伤口的那个狠厉身影从未存在过。然而,林晚星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刚刚卷起过袖子的右臂上。深色的工装夹克袖子平整地垂着,完全掩盖了里面的绷带,也掩盖了可能存在的血迹。只有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汗迹,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我……我陪雪球待一会儿。”林晚星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抚摸着怀里的猫咪,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阿杰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在林晚星苍白惊慌的小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恢复了惯常的沉默和恭敬。
“陆先生让我送点东西过来。”阿杰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抬起手,林晚星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印着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
“他……他人呢?”林晚星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和……恐惧。
“先生还在处理事情。”阿杰的回答简洁而公式化,“他担心林小姐晚上没吃好,特意让店里新做了一份您最喜欢的栗子蒙布朗和热可可。”他将纸袋轻轻放在阳光房门口的小圆桌上,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纸袋散发着的甜香,若在平时,林晚星一定会开心得跳起来。可此刻,这代表陆沉心意的甜品,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他还在处理事情……处理什么事情?和阿杰手臂上那个临时包扎的伤口有关的事情吗?
“哦……谢,谢谢。”林晚星的声音低若蚊呐,甚至不敢抬头再看阿杰。
阿杰没有再多说什么,微微颔首:“东西送到了。林小姐请早些休息。”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穿过客厅,消失在通往玄关的方向。片刻后,庭院外再次传来那辆黑色越野车引擎低沉启动的声音,很快便驶离了,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阳光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晚星和怀里的雪球。空气里弥漫着甜点的香气,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甜蜜。阿杰那恭敬沉默的姿态、那卷起袖子处理伤口时狠厉的侧影、那放下袖子后平静无波的脸、以及那句毫无感情的“先生还在处理事情”……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交替、重叠,最终凝固成一个冰冷而沉重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陆沉完美的假面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否如同阿杰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和那通电话里的命令一样,充满了她无法想象的冰冷、危险和……黑暗?
怀里的雪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发出细弱的“喵呜”声。林晚星低下头,将脸颊埋在猫咪温暖柔软的皮毛里,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然而,阿杰沉默恭敬背后那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这深沉的夜色,将她牢牢笼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陆沉的世界,远非她所看到的那般阳光普照。而她,正站在那看似完美的假面边缘,窥见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慌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