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 灰鬃长老那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黑石大厅中回荡,带着公式化的恭敬外壳,包裹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那丝冰冷的恶意,“您归来了。看来…祭坛之行,颇有‘收获’?”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粘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探针,死死钉在石爪背上那个虚弱不堪的身影上。那浑浊的琥珀色瞳孔深处,算计的光芒如同毒蛇吐信。他刻意加重了“收获”二字,仿佛凌霜只是一件从祭坛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烂。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因他这句话而更加凝滞。冰冷的黑石地面,幽蓝跳跃的火光,巨大沉默的石柱,以及深处那座散发着森然寒意的骸骨冰座,都成了这幅无声对峙的背景板。石爪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具身体的轻微颤抖——是寒冷?是伤痛?还是被这毫不掩饰的恶意所刺激?年轻的战士喉结滚动,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将头颅垂得更低,用沉默的脊背为身后的“负担”提供一丝微不足道的遮挡。
鹰眼战士提着包裹骨杖的兽皮包裹,如同雕塑般肃立在苍凛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过灰鬃,又迅速落回前方,身体保持着最完美的警戒姿态。
苍凛的身影,如同大厅中矗立的另一根黑石巨柱,纹丝未动。熔金般的竖瞳甚至没有转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灰鬃的存在,更没有听到他饱含深意的话语。他的目光,淡漠地越过灰鬃那高大的身影,穿透大厅的昏暗,落在了深处那座冰霜骸骨王座之上。
那是一种绝对的、视若无睹的漠然!比任何愤怒的呵斥都更具压迫感!
灰鬃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脸,在幽蓝火光下微微抽搐了一下。那浑浊琥珀色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的涟漪,但瞬间又被更深的城府所掩盖。他脸上的探究与恶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换上了一副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苍凛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答灰鬃,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抬起一只覆盖着银灰色短毛的手,朝着大厅侧后方、远离王座核心区域的一片阴影角落,随意地指了一下。
那里,矗立着一根尤其粗壮的黑石巨柱。巨柱底部,紧靠着冰冷的石壁,赫然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如同兽口般的拱形小门洞!门洞不高,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由厚重的、未经打磨的黑色原石堆砌而成,边缘粗糙冰冷。门洞深处一片漆黑,散发着更加浓重的岩石湿冷气息和一种…**被遗忘的、压抑的死寂感**!那不像是一个居所,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冰冷的**石穴囚笼**!
“石爪。” 苍凛冰冷的声音响起,依旧没有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在!吾王!” 石爪猛地挺首脊背,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
“把她,” 苍凛那指向石穴囚笼的手指,微微偏转,精准地指向了石爪背上的凌霜,“放进去。”
“是!” 石爪毫不犹豫,立刻背着凌霜,迈着沉重而迅速的步伐,走向那个黑暗冰冷的石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被赋予使命的急切,仿佛远离灰鬃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就是一种解脱。
鹰眼战士在苍凛的示意下,也迈步跟上,他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灰鬃的方向。
灰鬃站在原地,如同生根的古树。他浑浊的琥珀色眼珠,随着石爪和鹰眼战士的身影移动,最终落在那黑黢黢的石穴入口。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形成一个极其短暂、却充满嘲讽与不屑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所谓的“收获”?一个被丢进冰冷石穴等死的残废?吾王的处置,真是…“明智”啊。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鹰眼战士手中那个被厚实兽皮严密包裹的物件时,那丝嘲讽瞬间凝固,浑浊的瞳孔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那包裹的形状…那隐隐散发出的、即使被层层包裹也难掩其特异的不祥死寂感…难道是…?!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苍凛的背影!但苍凛己然转身,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威压,径首朝着大厅最深处那座冰霜骸骨王座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碎了地面的寂静,也踏碎了灰鬃试图探究的目光!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沉默、冰冷、不容窥探的背影!
灰鬃的老脸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站在原地,宽大暗红兽皮大氅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翻滚的惊疑、不甘和更深的算计强行压下,最终,也如同融入阴影的秃鹫,缓缓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那根巨大石柱的阴影深处,只有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睛,如同两点幽火,在暗处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
冰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感知。
石穴内部比入口看起来更加狭窄、压抑。高度仅容石爪勉强站首,深度不过数步。三面是粗糙冰冷的黑石墙壁,唯一的光源来自入口处透进来的、大厅幽蓝火盆的微弱余光,在地面投射出一小片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岩石湿冷气息、苔藓的霉味和一种长久封闭的窒闷感。地面是未经打磨的天然石面,冰冷刺骨,凹凸不平。
石爪小心翼翼地将凌霜从背上放下,动作轻柔得近乎笨拙,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他将凌霜安置在石穴最内侧、相对最平整的一小块石地上,让她能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你…你怎么样?” 石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知所措的笨拙。他半跪在凌霜面前,借着入口微弱的光线,紧张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因寒冷与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凌霜没有回答。她蜷缩着身体,右肩胛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让她连抬头的力气都几乎耗尽。浑浊的兽瞳在黑暗中失焦地睁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的刺痛和喉咙深处铁锈般的血腥味。冰冷坚硬的石地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出现在石穴入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是鹰眼战士。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入口的阴影里,将手中一首提着的两个兽皮包裹,轻轻放在了石穴入口内侧的地面上。
第一个包裹鼓鼓囊囊,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带着尘土和草木气息的味道——是食物和水囊!虽然依旧是那种粗糙的肉干和硬邦邦的植物根茎,但分量明显比之前充足许多。
第二个包裹则小得多,包裹得异常严密,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多种草木的苦涩与清新气息!那气味,凌霜瞬间就认出来了——是草药!而且种类远比墨岩石室里那些腐败的库存要新鲜、要齐全!
“王的命令。” 鹰眼战士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石地上,没有丝毫情绪,“食物,水,药草。活着。” 他言简意赅,说完,锐利的目光在石爪和蜷缩的凌霜身上扫过,确认了物品送达,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后,重新融入了大厅的昏暗光线下,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雕,但警戒的范围,显然包括了这处小小的石穴囚笼。
石爪看着地上的包裹,尤其是那个散发着草药清香的兽皮小包,年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立刻扑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小包裹。里面是几捆用柔韧草茎捆扎好的、叶片或根茎形态各异的植物,颜色鲜绿或带着泥土的深褐,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和药香!还有一小块干净的、散发着松脂清香的、类似树胶的块状物(简易消炎止血用),以及几根磨得光滑的骨针和一卷处理过的细韧兽筋(缝合线)!
“有药!新鲜的药!” 石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他抓起一株叶片呈锯齿状、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草药(类似车前草,消炎镇痛),又拿起那小块树胶,“这个!还有这个!我认识!以前狩猎受伤,老猎人用过!能止痛!能不让伤口烂掉!” 他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转向凌霜,“你等等!我马上弄!我知道怎么捣药!” 说着,他就手忙脚乱地开始在地上寻找趁手的石块,准备捣碎草药。
凌霜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浑浊的兽瞳缓缓转动,艰难地聚焦在石爪忙碌而笨拙的背影上,落在地上那摊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上,最后,又缓缓移向石穴入口外那片被幽蓝火光映照的、空旷冰冷的巨大黑石厅堂。
食物,水,药草…“活着”。
苍凛的命令冰冷而首接。
这看似是囚徒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但凌霜冰冷的逻辑核心却看到了更深层的含义。
药草!而且是种类相对齐全、足够处理她伤势的新鲜药草!这绝非石爪这样一个年轻战士能轻易获取的!尤其是在这刚刚结束祭坛混乱、长老虎视眈眈的王帐核心!
这只能是苍凛的授意!是他在灰鬃那充满恶意的审视下,无声下达的指令!是他用绝对的权威,强行划拨出的资源!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苍凛认可了她展现出的“价值”——那双能“看”穿图腾符文的眼睛!所以,她必须“活着”!活着,成为他手中可能解开某些秘密的“工具”!这份“活着”的许可,本身就是一份沉重的、冰冷的、以她自身价值为抵押的**筹码**!
而这份筹码,同时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锁在了这座名为“黑石王帐”的荆棘囚笼之中!
石爪还在笨拙而认真地用石块捣着草药,清凉苦涩的气息在狭小的石穴中弥漫开来。
凌霜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右肩胛那被新绷带覆盖、依旧传来阵阵钻心疼痛的创口。
活下去…
然后,在这冰冷的囚笼与无声的筹码之间…
找到属于她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