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万兽山脉起伏的轮廓染成一片暗金。
庞天元背负着沉重如山的包裹,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左小腿撕裂般的刺痛和踝关节的滞涩感,在崎岖的山道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
那足印,左深右浅,如同他此刻沉甸甸又疑云密布的心境。
万兽山脉外围,一处被藤蔓半掩、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狭窄石缝后,隐藏着他简陋的临时洞府。
洞内干燥,只有几块平整的石头充当桌椅,角落堆放着些许干柴和简陋的陶罐。
他将沉重的包裹卸下,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一片尘土。
甲壳碎片和獠牙断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微光,如同凝固的凶煞。
洞府狭小,却带来了难得的安全感。庞天元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
然而,左小腿的疼痛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失控”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清晰无比。
他盘膝坐下,小心翼翼地卷起裤管。古铜色的皮肤下,左小腿的肌肉线条紧绷,腓肠肌位置微微,
皮下隐现几缕不自然的青紫。指腹按压上去,刺痛感尖锐地传来,筋肉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攒刺。
“果然有撕裂……踝筋也有些拉伤。”
他眉头紧锁,根据《万物算经》的内视探查和对筋骨伤势的经验,迅速做出了判断。
这伤势不算重,但极其影响发力,尤其是在需要爆发寸劲的生死关头。今日若非那诡异的“自救”……
他强行压下再次翻涌的疑虑,将注意力转向——那卷《基础药性相生相克图解》。
他将其从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地展开,就着洞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
目光灼热地落在记载着“金气锋锐,过盛则易伤及木属筋膜,尤以足厥阴肝经为甚”的那一页上。
“铁骨草,性辛烈,金气沛然,主坚骨强髓……然其金煞过盛,若辅材不当或炼化火候失度,金气窜行,
易伤肝经筋膜,致痛楚滞涩……” 他低声念诵,手指在字句上划过,眼神越来越亮。
“分毫不差!” 一股强烈的兴奋冲淡了身体的痛楚。他之前推演铁骨草时,心神感知中肝经节点传来的那阵针砭般的隐痛,与这典籍中的描述完全吻合!
这不仅仅是对药性的印证,更是对他自身推演能力与《万物算经》结合威力的确凿证明!
信心陡增之下,他迫不及待地翻到记载“壮血散”丹方的那张古旧兽皮纸。
丹方主体并不复杂,主药是几种常见的血气旺盛的兽血精粹或草药汁液,辅以调和、引药之物。
他目光如炬,结合《图解》中的相生相克理论,以及自身对气血运行的深刻理解,
在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每一种药材的比例、炼化火候可能产生的细微变化,以及最终药力融入气血后的效果。
“火云果汁液燥烈,若与寒玉草粉同炼,需以三转温火徐徐化之,否则寒热相激,药效十去其七……”
“石钟乳粉性沉凝,需以地脉紫藤汁先行化开,否则淤积脉中,反成阻滞……”
“若加入一滴十年份的‘岩蜥心头血’替代部分主血,虽能增其厚重,
但需额外加入半钱‘清心莲蕊粉’中和其土煞浊气,否则易污气血……”
推演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精微。庞天元沉浸其中,仿佛忘记了腿上的伤痛,
忘记了山谷中的惊魂,甚至暂时压下了那份对自身血肉的疑虑。
他的心神在药性的海洋中遨游,在气血运行的脉络里穿梭,每一次推演成功,
都让他对《万物算经》的掌控和对自身道路的理解更深一分。
那青衫剑修御使万剑、主宰生死的绝世风采固然令人神往,但此刻,这精微掌控、
推演万物之理的法门,才是他立足之本,变强之基!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推演药性,心神沉静如水之时,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动静”,在他按压着左小腿伤处的手指下悄然浮现。
那不是伤口的刺痛,也不是筋肉撕裂的钝痛。
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个微小个体在同步律动般的搏动感!**
这感觉极其微弱,如同春日冰层下暗流的涌动,若非他心神高度集中,手指又恰好按压在撕裂的筋肉核心处,
几乎无法察觉。它不同于心跳的沉稳有力,也不同于气血奔腾的浩荡,更像是一种……
懵懂的、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集体“呼吸”或“脉动”。
庞天元推演的思绪猛地一滞!指尖的触感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诡异!
“这是……什么?!”
他心脏漏跳了一拍,几乎是触电般缩回了手指!刚才那是什么感觉?
筋肉撕裂后的痉挛?还是某种从未察觉过的细微气血循环?
他屏住呼吸,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再次将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按回原处,
心神凝聚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细感知。
没有。
刚才那奇异的律动感消失了。
指尖下,只有受伤筋肉因按压而产生的、纯粹的物理痛感,以及熟悉的、属于他自己躯体的坚韧触感。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诡异触觉,只是他心神高度紧张下的错觉,是劫后余生、推演过度带来的幻感。
庞天元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在昏暗的洞府里,像一尊凝固的青铜雕像。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口最后的天光也彻底消失,洞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是错觉吗?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反复盘旋。理智告诉他,
极有可能。筋肉损伤本就可能伴随异常神经信号,心神消耗巨大也可能产生幻触。
但另一种源自本能的、冰冷的首觉却在尖啸
——
不!那不是错觉!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活”的!
他缓缓收回手指,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左小腿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但此刻,这痛楚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他引以为傲的《万物算经》可以推演药性,推演气血,甚至推演敌人动作,
却无法推演此刻他指下这具身体内部,那令人不安的、模糊的“异动”!
黑暗中,他看不见自己左小腿的筋肉深处。
那里,撕裂的肌纤维缝隙间,无数细微到无法被感知的意识碎片,
在经历了一场“自主”行动的狂喜与代价的痛苦后,正陷入一种奇异的“休眠”状态。
然而,当庞天元心神凝聚、指尖按压带来的微压与体温变化传导进来时,
那些懵懂的碎片本能地产生了一丝应激性的“共鸣”波动。
“热…压…感知…”
“他…探查…小心…”
“静…藏…愈合…更强…”
这无声的交流,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进行着,如同深海之下无人知晓的洋流。
它们吸收着庞天元体内运转功法时散逸出的微弱能量,
吸收着他处理药材时沾染的药性气息,极其缓慢地修复着撕裂的损伤,并在这修复的过程中,汲取着养分,
向着更凝聚、更“清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蜕变、成长。
庞天元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洞府外,
夜枭的啼叫凄厉地划过夜空,更添几分寒意。
他怀中揣着那卷《基础药性相生相克图解》和壮血散丹方,那是他变强的希望。
而左小腿的伤处,却像一个潜藏着未知恐怖的幽暗洞口。
他必须尽快治好这伤,炼制壮血散,提升实力!
只有更强,才能在这凶险的万兽山脉活下去,才能……或许有朝一日,弄清楚这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
他摸索着点燃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洞内浓重的黑暗,
也映亮了他古铜色脸庞上那凝重如铁、却又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神。
他拿起一块相对平整的甲壳碎片,抽出随身的骨匕,借着火光,开始全神贯注地刮去上面残留的血肉碎末和污秽。
每一次刮削,骨匕与甲壳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洞府中回荡。
这声音,暂时掩盖了他心中那无声的惊涛骇浪,也掩盖了血肉深处,那微不可察的、如同胚胎脉动般的奇异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