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子的笑声混着夜露在青石板上打滑。他攥着三贯铜钱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劫后余生,是贪念在血管里发烫:“那程老二尿湿的裤裆还没干呢,就把银票往老子手里塞——”话尾被夜风扯碎,他斜睨着莫问,刀疤眼在黎明前的微光里泛着狡黠。
莫问盯着他袖口露出的银角,想起高小度临死前攥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灵堂的木屑:“才从怨鬼手里掏出来,就忘记了?”
王八子的笑僵在脸上。他望着少年攥紧的拳头——那是在灵堂爬瓦时被木刺扎穿的手,此刻正按在装着高小度抚恤金的布袋上,指节泛白如骨。
“小崽子,别给脸不要脸!”王八子突然拔高声音,却在看见莫问腰间的符纸时泄了气——那是仙长留下的“勇”字符,在晨露里泛着微光,像悬在他头顶的桃木剑。
莫问盯着他闪烁的眼神,想起母亲离家前那晚,灶台上的药罐还冒着热气,她揣着给妹妹缝到一半的虎头鞋,说去后山采夜交藤,从此再没回来。他松开布袋,任由铜钱声在巷子里回荡:“你拿莫小刀的份,我不管。”声音轻得像晨雾,却带着破瓦时的锋利,“但高婶子的药钱,若少了半文——”他摸向衣领里的符纸,“我会去义庄,把你偷祭器的事,说给守夜人听。”
王八子的后颈突然冒冷汗。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装着高小度抚恤金钱袋甩过去:“给你给你!老子差这几个臭钱?”钱袋砸在莫问胸口,里面的碎银叮当作响,像在替高小度的母亲叹气。
莫问接住钱袋,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钱袋塞进怀里,贴近那个“勇”字符。远处传来更夫收班的梆子声,他忽然觉得,这晨光里的每一丝亮,像母亲离家时未说完的半句话,带着血与勇气的味道。
破茅屋的木门“吱呀”推开时,莫迪正踮脚够灶台边的陶罐,辫梢沾着的草屑随着动作轻颤:“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
莫问将沾满尸油的袖口往身后藏了藏笑嘻嘻地说“你担心个啥!也不看你哥哥是谁可是上山能打虎下山可以做刺绣的能人呢”说着还个兰花指比了一个绣花的动作。
莫迪破涕为笑,指尖戳了戳他的腰:“又吹牛!你绣的荷包比鬼画符还难看。”话虽这么说,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躺着半块硬饼——是她昨晚舍不得吃,藏在草席下的,饼边还留着指甲掐出的小花印,像母亲教她的那样。
“行了收拾收拾等一下我们去镇上给你置办一件件冬衣再买点年货”说着莫问颠了颠钱袋。
“哥哥,不是说要守灵三天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拿到了工钱。看来陈家老爷为人还不错呢”莫迪不由得双眼放光。
莫问不由得嘴角一抽但是这些事情跟莫迪这个小女孩确实不好讲的万一吓到了就麻烦值得默默的藏在心里。
扶平镇的晨雾还未散尽,莫问牵着莫迪,盯着货架上满目琳琅的衣服不由得双眼放光。有一件藕粉袄子,绣着的玉兰花。美丽而大方。
“哥哥,这件……”莫问随着莫迪声音望去,只见莫迪的手指悬在黑色袄子方向。袖口被她捏得发皱。那布料粗粝,泛着经年的灰,穿在她单薄的身上,像片被霜打蔫的菜叶。
莫问没说话,径首取下藕粉袄子。“试试。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打扮!”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娘要是在,定喜欢看你穿这样的颜色。”
莫迪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很快暗下去。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布鞋前头露着冻红的脚趾:“黑色……黑色耐脏。”手指无意识地着布料,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而且……宽宽的,能穿到后年。”
莫问突然蹲下身,平视着妹妹发红的眼眶:“莫迪知道吗?”他指着藕粉袄子上的玉兰花,“这花在开春时开,比镇上的糖葫芦还甜。”他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放在绣线上,“你穿上它,哥哥就能看见春天,看见咱们的破茅屋漏着阳光,看见你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声音突然发哑,他别过脸,不让妹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就像娘在时那样。”
莫迪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绣线上,却笑着点头。当她穿上藕粉袄子时,晨光正好漫过窗棂,将她衬得像朵终于绽放的小玉兰——哪怕布料上有几处线头,哪怕袖口还带着莫问连夜补上的针脚,却比任何绫罗绸缎都美。她转了个圈,辫梢的铜铃跟着轻响,恍惚间,莫问仿佛看见母亲的青布衫在门后一闪,却只剩晨雾在梁柱间游荡。
忽然听见两个玄色劲装的男子擦肩而过,腰间的长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们压低的对话像片薄冰,落在他耳中:
“玄冥宗的玉简在扶平镇碎了三片。”
“千年巨蟒化蛟在即,鳞片比刀刃还利——”
莫迪穿着新袄子,还在转着圈圈,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突然绷紧的脊背。母亲离开时,后山的方向也曾传来这样的兽吼,那时他以为是错觉,此刻却在玄色身影的对话里,听见了雪夜漏风的破窗声。
“哥哥,你看!”莫迪突然指着街角,那里有个货郎在卖木簪,雕着的小玉兰和她袄子上的花一模一样,“等我长大了,就给哥哥做件绣满玉兰花的新袄!就像……就像娘说的,等春天来了——”
莫问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鬼,也比不上妹妹眼里的星光。他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掠过街角的玄色身影——他都要攥紧手中的符纸,攥紧妹妹的手,像在灵堂破瓦时那样,为她劈开所有的黑暗。就像母亲离开时,或许也是这样,攥紧了勇气,却没能攥住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