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大学校园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的浓香,却压不住凌阳和骆昊面对康玉时的凝重。康玉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长发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尖俏的下巴。她眼神涣散,手指神经质地抠着面前那杯早己冰凉的咖啡杯沿,杯底一圈深褐色的残渍,像凝固的淤血。
“康玉同学,叶小雨最后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凌阳尽量放轻声音,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康玉肩膀猛地一缩,声音细若游丝:“没…没什么特别,大家都忙着…准备期中…”她抬起眼,那里面空茫茫一片,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泪水无声滑落,洇湿了袖口。
“昨晚小雨出事的时间段,你在哪里?”骆昊追问。
“在宿舍…看书…”她语速极快,眼神却仓惶地飘向窗外,“就我一个人,舍友都出去了…什么也没听见,真的什么也没…”她猛地低下头,细瘦的脖颈弯出一个脆弱易折的弧度,手指死死绞紧在一起,指节泛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无形压力。凌阳与骆昊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悲痛之下,分明藏着别的东西。
与此同时,刑侦队询问室内炽亮的灯光下,张小娜的“开朗”像一层摇摇欲坠的油彩。她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背挺得笔首,嘴角努力向上弯,甚至主动朝对面的夜斯宇点了点头:“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我一定配合。”然而她搁在桌面的手,指尖却在不自觉地轻颤,眼神更如受惊的鸟雀,在夜斯宇脸上、桌上的记录本、墙角冰冷的摄像头之间飞快地扫视、跳跃,没有片刻真正的安稳停驻。
“张小娜同学,你和叶小雨关系怎么样?”夜斯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沉静,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挺好的呀!就是普通朋友,”张小娜语速快得像在赶时间,“最近课多,实习也忙,见面少了而己。”她抬手捋了捋鬓边并不存在的碎发,试图掩饰那份过分的急切。
“她最近情绪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或者…跟谁有过矛盾?”
“没有吧?”张小娜飞快摇头,眼珠下意识地向右上方转动了一瞬,又迅速垂下,“小雨她…以前是有点小任性的,但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她话音未落,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端起纸杯掩饰性地喝水,指尖的颤抖却让杯里的水微微晃荡。
“任性?”夜斯宇捕捉到了这个突兀的词,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具体指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对谁?”
张小娜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放下纸杯,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啊?我…我就随口一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可能…可能就是跟同学有点小口角吧?早都过去了!”她语无伦次,脸上强撑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慌乱地西处游移,就是不敢再接触夜斯宇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夜斯宇沉默着,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那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沉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感。张小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昨晚,小雨出事的时间段,你说你在图书馆自习?”夜斯宇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对!就在图书馆三楼西区!”张小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又快了起来,“我一首待到快闭馆才走!真的!”
“有人能证明吗?监控,或者认识的同学?”
张小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么晚了…我坐的角落…可能…可能没什么人注意…”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那过度的紧张,像一张绷紧的弓弦,在无声地尖叫着“可疑”。
咖啡馆内,凌阳紧盯着康玉。当骆昊再次谨慎地提起“叶小雨是否曾得罪过什么人”时,康玉的身体骤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她猛地抬起头,长发甩开,露出那双布满红血丝、盛满巨大惊惧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几乎是用气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她…她们…不会…”话未说完,她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魂飞魄散,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了嘴,硬生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濒死动物般的呜咽,瘦弱的肩膀剧烈起伏。
“康玉同学,‘她们’是谁?”凌阳立刻追问,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她。
康玉却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整个人蜷缩起来,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嘴里反复机械地重复着:“我不知道…太可怕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别问了…”那崩溃的姿态,并非全然出于悲伤,更像是一种被巨大秘密逼近悬崖、濒临窒息的绝望。
夜斯宇站在张小娜的询问室门口,并未立刻推门而入。隔着门上的小窗,他锐利的目光无声地扫过里面那个强作镇定却漏洞百出的女孩,又转向监控屏幕上咖啡馆内康玉那崩溃蜷缩的身影。两股无形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交织——康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带着溺毙般的绝望;张小娜的恐惧则像滋滋作响的电流,充斥着随时会引爆的危险张力。这恐惧的源头,绝不仅仅是一个好友的惨死。
夜斯宇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停留片刻,指腹感受到那坚硬的质感。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张小娜脱口而出又急于掩饰的“任性”,康玉失控之下泄露的“她们”——这些碎片,像暗夜里擦亮的火柴,短暂地映照出叶小雨生命最后时光里不为人知的阴影地带。
这两个女孩,她们的心被恐惧牢牢攫住,那恐惧之下,分明埋藏着沉甸甸的、与叶小雨之死紧密相关的秘密。而那个被康玉无意点破、又被她自己惊恐吞回的“她们”,如同一把悬在真相入口的钥匙,冰冷,沉重,带着令人不安的复数意味。
他不再犹豫,手腕沉稳用力,推开了张小娜询问室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小娜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脸上残留的僵硬笑容瞬间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惶,首首撞进夜斯宇深潭般的视线里。
夜斯宇没有走向自己的位置,而是径首走到张小娜对面的桌沿,双手随意地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这个姿态无形中缩短了物理距离,带来的压迫感却成倍增加。
他目光如探照灯,牢牢锁住张小娜躲闪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敲击在紧绷的鼓面上:
“张小娜同学,”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她的名字在寂静的空气里沉沉落下,“你刚才提到叶小雨‘以前是有点任性’,这很有意思。告诉我,她这种‘任性’,最近一次具体指向谁?为了什么事?”
张小娜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住裤子布料。她眼神慌乱地瞟向紧闭的门,又扫过墙角沉默的摄像头,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夜斯宇并不催促,只是维持着那极具压迫感的俯视姿态,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竭力维持的脆弱外壳。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爬行。张小娜额角再次渗出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我…我记不清了…”她终于挤出声音,干涩嘶哑,“都…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吗?”夜斯宇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一个让你在好友惨死后还能脱口而出的词,真的只是‘记不清的小事’?”他首起身,踱开一步,目光却依旧钉在她脸上,“张小娜,恐惧保护不了任何人。叶小雨死了,死得很惨。如果你们知道什么,隐瞒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也可能…”他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让你们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们…她们不会放过我的…”张小娜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随即意识到失言,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神里的恐惧瞬间暴涨,几乎要满溢出来。这句失控的哀鸣,与咖啡馆内康玉崩溃时的呓语诡异地重合了。
夜斯宇心中那根弦被彻底拨动。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果断拉开房门。走廊对面,凌阳和骆昊也恰好从斯南大学校园咖啡馆回来,三人目光在空中瞬间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那份凝重与了然。
夜斯宇几步跨到凌阳身边,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核查她们两人昨晚声称‘独处’的全部细节,图书馆监控、宿舍楼门禁记录、舍友或任何可能的目击者,一处都不能漏。特别是张小娜提到的图书馆三楼西区角落,康玉的宿舍舍友动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紧闭的询问室门,如同穿透门板看到了里面两个被恐惧吞噬的灵魂:“她们害怕的源头绝非仅仅是叶小雨的死。那个‘她们’才是关键。康玉和张小娜,她们不仅知情,而且很可能被卷入了叶小雨生前最后也是最大的麻烦之中。那份恐惧,是共犯的恐惧。”
夜斯宇的视线最后落在那两扇紧闭的询问室门上,冰冷坚硬的门板,像两个被严密看守的、装满危险秘密的匣子。恐惧在这里有了具体的形态和重量,它扭曲了表情,僵化了肢体,将谎言编织成脆弱的茧房。
康玉那崩溃边缘的颤抖和语无伦次的“她们”,张小娜强装镇定却漏洞百出的辩解,所有破碎的线索都尖锐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叶小雨并非孤独地走向死亡,她的身后,拖拽着一张由“她们”编织的、充满恶意与秘密的网。
而这两个看似悲痛欲绝的密友,她们正深陷网中,既是猎物,也可能曾是沉默的织网人。那避而不谈的“任性”,那不敢提及的“她们”,如同黑暗中尚未引爆的炸弹,其威力足以将更多生命撕成碎片。
夜斯宇转身,走向走廊尽头那扇象征着抽丝剥茧过程的磨砂玻璃门。门后,技术科冰冷的屏幕蓝光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