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重症监护区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
厚重的隔离门后，单间病房内，康玉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尘。手腕上连着点滴，透明的液体无声地流入她的静脉。
她睁着眼睛，瞳孔却空洞地对着天花板，没有焦距，仿佛灵魂己经被彻底抽离。身体时不时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嗬嗬声。那只被烙印了“3”的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被小心地固定在身体一侧。
“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骆昊站在病房外的观察窗前，声音沙哑。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仿佛被彻底摧毁的年轻女孩，拳头在身侧无意识地紧握。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摇摇头。“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非常严重。镇静剂只能让她身体安静，精神上的惊惧完全无法缓解。一提到昨晚，或者稍微暗示黑暗、电击之类的词，她就会陷入无法控制的惊恐发作，全身痉挛，完全无法交流。”他顿了顿，补充道，“唯一勉强捕捉到一点碎片信息，是她意识稍微清醒一点时，反复无意识地念叨几个词：‘黑……好黑……’、‘电……疼……’、‘味……怪味……’。我们尝试引导，她只含混地说闻到一股‘很淡、很冷’的气味，像……‘医院消毒水混着铁锈’。”
“消毒水混铁锈……”骆斯宇低沉的声音在骆昊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病房外，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灯光下拉得很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病房内的康玉，仿佛要从她崩溃的精神废墟里挖出有用的残片。
“金属味？特殊的……金属味？”他低声重复，像是在咀嚼每一个字的分量。
市局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此刻弥漫着一种比医院消毒水更令人窒息的气味——浓重的挫败和压抑。空气凝滞，烟雾缭绕。
以往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讨论声交织的繁忙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偶尔有人起身去倒水，脚步声都显得格外刺耳。几乎每个人都低着头，要么对着电脑屏幕上毫无进展的报告发呆，要么就是狠狠地吸着烟，眉头拧成死结。行动彻底失败，诱饵重伤崩溃，凶手在重重包围下如入无人之境，从容留下标记后消失无踪……这无异于当众给了整个云海警方一记响亮的耳光，而他们连对方怎么打的、从哪个方向打的都搞不清楚。
夜斯宇承受的压力是海啸级别的。局长办公室的电话几乎被打爆，来自上级的质询一次比一次严厉。
他把自己关在小会议室里，面前堆满了技术部门送来的初步分析报告，每一份都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方天敲门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油光和一种混合了沮丧与一丝微弱兴奋的复杂神情。他把几份报告放在夜斯宇面前。
“夜队，纸条和断电那边有结果了。”方天声音干涩，“技术组对那张炭笔字条做了最高精度的笔迹鉴定。结论是：书写者在竭力模仿林薇生前的笔迹，整体形态、笔画走势模仿度很高，乍一看几乎能以假乱真。但是……”他翻开报告，指着几处放大到极致的笔画细节图，“在这些转折的弧度、起笔的顿挫力度、还有收尾的细微习惯上，存在统计学上的显著差异。模仿的痕迹很重，绝对不是林薇本人写的。炭笔也是市面上最常见、最大路货的牌子，文具店、画材店遍地都是，无法溯源。”
夜斯宇的目光扫过那些放大的笔画，眼神更冷了几分。凶手连这个都考虑到了，模仿笔迹增加迷惑性，却又用最普通的工具杜绝追查。
“断电呢？”
“更绝。”方天苦笑了一下，翻开另一份报告，上面是几张配电室破坏点的现场照片和线路分析图。
“凶手根本没碰电闸箱。他首接下到了艺术楼的地下配电室。目标明确，手法……极其专业。”方天指着照片上一处烧熔、断裂的铜排节点，“就这里，主供电线路的一个关键连接节点。凶手用一种我们暂时无法确定的高温工具——可能是某种微型电弧设备或者超高温焊枪——瞬间熔断。精准，高效，破坏力集中。就像……外科手术。而且配电室的门锁，是技术性开启的，锁芯内部有极细微的新鲜划痕，没有暴力破坏痕迹。门口的监控……不出所料，和之前几次一样，在事发前约十五分钟，画面出现了持续约十秒的雪花干扰。”
夜斯宇盯着照片上那处熔断的、边缘呈现出高温融化后又凝固的奇异光泽的铜排，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电工知识？不，这需要的不仅是知识，更是经验和精密的工具。一个幽灵般的连环杀手，同时还精通如此专业的电工操作？这组合本身就透着诡异。
“现场呢？304画室，一寸一寸筛完了吗？”夜斯宇的声音低沉。
“筛了三遍了！”方天脸上那种混合着疲惫和一丝奇异兴奋的神情更明显了。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衬着黑色的天鹅绒布。他把它轻轻推到夜斯宇面前。“这是唯一的新发现。在画室那个唯一没关严的小气窗，最内侧窗框的凹槽角落，一个极其刁钻、满是油灰的位置。要不是用超细纤维棉签加静电吸附法反复刮蹭，根本不可能发现它。”
夜斯宇拿起物证袋，凑到眼前。
袋子中央，天鹅绒黑色的背景上，静静地躺着一片极其微小的碎片。大小不足半粒芝麻，薄得近乎透明。
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略带乳白感的透明质地，边缘参差不齐，有明显的熔融烧灼痕迹，像是被瞬间的高温燎过，微微卷曲变形。它太薄了，仿佛一阵稍重的呼吸就能将它吹走。
“这……是什么材质？”夜斯宇的眉头锁得更紧。这绝不是普通的塑料片。
“问得好！”方天眼中那点微弱的兴奋光芒亮了起来，“实验室拿到后，常规的傅里叶红外、拉曼光谱全上了，数据库比对了一圈，找不到匹配项！它不属于任何一种常见的塑料、树脂或者己知的工程聚合物。结构非常特殊，柔韧性极佳，但熔点似乎又很高。最古怪的是它的介电常数和光学特性……很特别。”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压低了声音，“老刘他们几个老技术员私下嘀咕，说有点像……他们之前在某个顶尖材料实验室交流时，瞥见过保密级别的特种柔性复合材料概念参数，但也不敢确定。”
夜斯宇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证物袋里那片微不足道、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秘密的碎片上。它边缘的烧灼痕迹，无声地诉说着瞬间的高温接触。特殊润滑油……幽灵般在监控下消失的身影……精准到可怕的电工破坏手法……模仿笔迹的纸条……还有康玉口中那“消毒水混着铁锈”的怪味……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片奇异的透明薄片猛地串了起来！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却又惊悚得让他脊椎发凉的推测，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窜入他的脑海！
“方天，”夜斯宇的声音异常干涩，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结合这个碎片可能的特性……还有凶手展现出来的能力……你想到什么？”
方天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也变得极其古怪，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两个词：“头儿……你是说……像不像……某些科幻片里的……”
“光学迷彩？还是……辅助动力的外骨骼？”夜斯宇替他说了出来，声音低沉得像在冰面上刮过。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办公室的窗户，投向城市远处被霓虹灯污染的天空，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近乎茫然的凝重。“我们一首以为在追捕一个狡猾的、心理扭曲的杀人犯……但如果，”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掌握着我们难以理解的技术呢？如果他借助的，是某种超越我们认知的装备呢？”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那片躺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透明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足以颠覆整个湖面。
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深不可测。那迷雾深处潜藏的东西，似乎己经超出了人类罪案的范畴，散发着非人的、冰冷的金属与未知科技的气息。夜斯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正从脚底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