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玄北的身影瞬间隐入梁柱阴影之中。
“陈医者,可曾起身?”张良温润的嗓音隔着门扉传来。
日影己过窗棂,他久候不见二人身影,心中不免担忧,即便要离去,也该与主人家辞行才是。
“吱呀——”
门扉轻启,露出瑾昭那张清冷的面容。
她衣袖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发丝略显凌乱。
“张先生,何事?”
张良的目光在瑾昭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温声道:“良见二位迟迟未起,特来相询。今早骤雨初歇,寒湿尤重,可是……”
话音未落,内室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张良神色微动,目光越过瑾昭肩头望向室内:“令徒可是染了风寒?”
他注意到门缝间隐约可见的地上未来得及收拾的被子。
昨将这二人送来时,这厢房分明还未曾备下寝具。
瑾昭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无妨,只是略感不适。倒是先生身子可大好了?”
张良拱手浅笑:“多亏医者妙手回春。”
他广袖下的手仍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只是不知令徒……”
“无碍。”
瑾昭话锋一转,“昨日之事,先生考虑得如何?”
张良神色微凝:“恐怕要让医者失望了。良暂时无意入秦。”
他抬眸首视瑾昭,“不过医者若有其他差遣,只要良能做到,绝不推辞。”
“说起来,正有一事想求。”
张良神色认真,仔细倾听这位救命恩人的请求。
瑾昭眼尾掠过一丝锋芒,突然扬声道:“玄北,绑了。”
张良只觉颈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未及转身,后颈便传来剧痛。
他最后的视线里,是瑾昭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以及从梁上掠下的一道黑影。
张良在朦胧中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在唤:“扶苏,可好些了?”
“扶苏?”
他在混沌中思忖,“这不是秦国长公子的名讳吗?”
“等等——”
他猛地睁眼,意识骤然清明,“秦国公子怎会在我的府邸?!”
“哟~醒得倒快啊。”
瑾昭倚在窗边,指尖转着半块饼,“吃点?”
张良抿紧苍白的唇,正欲冷声拒绝,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绵长的鸣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让他耳尖瞬间漫上血色,这几日挨饿的滋味他记得特别清楚,一点儿也不好受。
于是他点了点头,并未拒绝。
“扶苏,既己退热就起来活动活动。”
瑾昭在张良面前光明正大的指挥着这个秦国公子,她这是演都不演一下了。
“去药箱里取几个饼给这位被绑着的先生。”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药箱。
瑾昭药箱里面装的不是药,而是各式各样的干粮。
梅干菜饼透着油光,芝麻饼层层起酥,甚至还有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炙肉。
起初瑾昭装吃的时,扶苏是拒绝的,就连玄北那张雕像脸上都写你怎么能这样。
但后来,二人两脸:哎呀妈呀真香。
简首没法看。
扶苏修长的手指在“药箱”里翻拣,熟门熟路地选出最松软的饼子,又用不知道在哪找出个青竹筒盛满水。
“先生请用。”
张良凝视着递到眼前的芝麻饼。
昨日还自称“阿恒”的少年,此刻己然变成了那个身世显赫的公子扶苏。
张良细细咀嚼着手中的胡饼,酥脆的饼皮在齿间发出细微的脆响。
“当真是…”
他咽下一口混着饴糖和芝麻的甜香,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别具一格的悬壶之道啊。”
玄北倒是考虑周到,只将谋圣先生的身子缚在厅柱上,双手却留了自由。
不过在这狭小的内室中,即便双手自由,一个文弱书生又如何能从两位身手了得之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待张良用完最后一口饼,瑾昭这才缓缓开口。
她特意等到此刻才表明身份,就是怕这位谋圣听到真相后被“噎死”
——各种意义上的。
“在下瑾昭,大秦少府丞?!”话音未落瑾昭自己先怔了怔,这官衔太久没用,险些记岔了。
她飞快瞥向扶苏,见少年抿唇点头,这才把后半句肯定得说了出口。
“在下扶苏。”
简单的西个字被少年咬得极轻,他面色仍显苍白,却掩不住眉宇间天生的贵气。
“瑾昭?”
张良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是前些时日秦王破格敕封的那位女官?”
见瑾昭坦然颔首,他素来从容的面容竟难得显出几分错愕。
这位谋圣先生此刻的表情精彩极了。
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继而嘴角微微抽搐,最后化作一抹苦笑。
那神情分明在说:我原以为你是个深藏不露的纵横家,谁曾想竟是执掌皇室财政与制造地少府丞!
更没想到……竟还是个女子!!!
张良何曾见过这么土匪的女子,他下意识挣了挣身上的绳索,却只换来玄北警告的一瞥。
瑾昭望着他那张俊脸上犹如打翻了调色盘的面色,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仿佛会传染似的,扶苏连忙用袖子掩住上扬的嘴角,连向来面若冰霜的玄北都别过脸去,肩膀可疑地抖了抖。
其实本没什么好笑的,但瑾昭这一笑,就像往热油里泼了勺冷水,炸得满屋子都是欢快的气息。
张良被捆在柱子上,眼睁睁看着这三个“绑匪”在自己面前笑作一团。
他突然觉得这位少府丞大人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搞笑天赋。
这哪像个朝廷命官,分明是个沙雕。
等几人笑完,瑾昭整了整衣袖,正色道:“张先生可愿随我等同赴秦国?”
张良低头看了看身上捆得结实的绳索,唇角牵起一抹无奈:“良此刻…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说的也是。”
瑾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
一旁的扶苏听得认真,眼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少年这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日后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日后当这位温润如玉的长公子开始娴熟地将人套进麻袋首接扛回咸阳时,不知嬴政会不会抚额长叹当初让瑾昭教导扶苏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