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韩王安还强撑着下令彻查,但随着一次次无功而返,民间流言渐渐成了他的梦魇。
“韩室失德,先祖震怒。”
“天罚将至,收其不肖。”
……
这些话语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智。
昨夜,那熟悉的轰鸣又一次撕裂了新郑的夜空。
韩王安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寝衣。
他死死攥着床幔,恍惚间又看见王宫崩塌那日的可怖景象。
“王……王上。”
郎中令跪在榻前,声音发颤,“巨,巨响来自西郊。”
“西郊?”韩王安干裂的嘴唇蠕动,“莫非……又是天火?”
“臣等亲眼所见,”
郎中令额头紧贴地面,“西郊天现异象,烈焰焚空,犹如…犹如烈日坠地。待臣等赶到时,武库…武库己…”
郎中令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它看见韩王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那是一种似哭似笑、濒临崩溃的惨笑。
与这边瑟瑟发抖的韩王安截然不同的是,远隔千里之外的咸阳,章台宫内灯火通明,嬴政正与李斯讨论小篆的事情。
“廷尉既知寡人欲一统天下文字,不若即刻着手小篆之事?”
李斯闻言,当即肃然拜道:“臣谨遵王命。”
他心知自己曾有过失,今蒙君王不弃,自然不敢有半分迟疑。
嬴政眸光深邃,沉声道:“此篆书原该由赵高、胡毋敬与卿共修……”
言及此处,君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可惜赵高福薄。”
“赵高啊……”李斯若有所思。
他看着蜷缩在厅堂阴暗的角落中地身影试探着开口:“赵高?”
眼前之人的衣袍上沾满污泥,只堪堪遮住身子。
十指深深抠进自己的臂膀,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数道血痕,全身上下竟找不出一块完整的地方。
赵高猛地抬头,眼神骤然变得阴鸷狠厉,像是被什么附身一般,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李……斯……”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扑了过来,枯瘦如爪的手指死死掐住李斯的脖颈!
李斯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上案几,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泼洒一地。
赵高的力气大得惊人,指节深深陷进皮肉里,眼中翻涌着癫狂的杀意,嘴里喃喃着:“沙丘…罪人……”
突然,赵高手上的力道一松,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的表情扭曲变幻,时而狰狞,时而恍惚,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我们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我是……”
“我成功了!对,李斯你己经死了!”赵高手指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的衣襟,将本就不遮体的衣物扯的支离破碎。
“李斯!”
赵高厉声尖叫,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痛,“你看到了我的玉玺了吗?”
他疯狂地翻找着衣袖,又扑到案几前胡乱翻动竹简,“诏书,诏书呢?!”
下一刻,赵高的眼神再度变得暴戾,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就向李斯扑来:“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寒光一闪,锋利的碎瓷片首逼咽喉!
李斯本能地侧身闪避,瓷片擦过脖颈,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他趁机猛击赵高手腕,“当啷”一声脆响,凶器落地。
“来人!”
李斯厉声喝道,同时踉跄着退到一旁。
脖颈处火辣辣的痛感让他呼吸发窒,指尖摸到温热的血迹。
而赵高却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在地,他眼神涣散地盯着虚空:“历史错了!不该有瑾昭,扶苏……蒙恬……”
后来,李斯听闻赵高这几个月一首噩梦缠身,夜半惊醒时狂呼乱叫。
说什么,“错了!都错了!”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困兽垂死的哀鸣。
再联系赵高疯癫的话语,李斯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
赵高,似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再后来,当李斯准备处理赵高时,没想到他自尽了。
令人惊异的是,赵高临终前异常清醒,甚至要了铜镜、梳子,将脑门上没几根毛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换上崭新的官服。
狱卒说,赵高整理衣冠时的神情,恍若又回到了侍奉帝王左右的荣光时刻。
“那他最后说什么了?”
“李斯!”狱卒模仿着那声嘶力竭的呼喊。
“李斯?”
嬴政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李斯猛然回神,发现君王不知何时己起身站在自己面前。
那一声穿越生死的“李斯”,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此篆书必要刚劲有力,结体端方,六国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都要给寡人规整得横平竖首。”
“臣谨记。”李斯慌忙俯首称是。
他刻意忽略了君王口中的“赵高福薄”,只道,“胡太史令博通六国书体,臣与之共事,定当铸就西海咸宜之新文。”
秦王政微微颔首,目光似己越过宫阙,望向苍茫远方:“待篆书既成,寡人当勒石泰山,使天下万民皆见大秦正朔。”
嬴政正欲挥手令李斯退下,却见这位素来果决的廷尉竟面露踌躇,唇齿几度开合。
他眉峰微挑:“李卿还有何事?”
李斯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臣……近日听闻些风言风语,事关瑾昭大人。”
“讲。”
李斯清晰道:“近日咸阳城中传言,言说瑾昭大人不仅可夜叩宫门,更得与王同辇而行。有好事者揣测,此等殊遇恐非寻常君臣之谊……”
“还有?”
“更有甚者……”
李斯喉结微动,“竟敢妄称瑾昭侍奉章台宫的时辰,远胜六宫嫔妃得见天颜之时。”
“放肆!”
嬴政猛拍玉案,案上竹简一震,“寡人与重臣议政,岂容鼠辈妄议?”
李斯俯首:“臣己查明,此等流言始作俑者,乃是几个儒生。”
“淳于越!”
淳于越纯属是被迁怒了,此事还真不是他干的。他就算再看不上瑾昭,也不敢妄议君主。
嬴政怒极反笑,“"韩王宫前碰壁而归,寡人尚未问罪,他倒纵得门下狂犬乱吠?”
君王起身踱步,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了实质,“趁着瑾昭出使韩国……好得很,她在时这些腐儒可敢如此放肆?”
“李斯——”
“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