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娘不过是个有些特殊本事的凡人罢了。
她也会笑,也会闹,也会为了在他看来并不繁重的事务向他抱怨。
与其说瑾昭是他的臣子,不如说他早己将她视作了朋友,甚至是……家人。
嬴政终是松了力道,垂眸凝视她腕间泛起的红痕,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语气里罕见地掺了丝几不可察的自责。
“……胡闹。”
“韩王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将其搬空,还一把火烧了整座宫阙。”
瑾昭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不服气地反驳:“我哪有胡闹?韩王宫那点守卫,对我来说算什么危险?”
“搬空财帛、烧毁宫室,不过是替大秦提前铲除祸患罢了。”
她想了想,叹气道,“可惜没能确认韩王生死,真是遗憾。”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有时过于大了。”嬴政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胆子挺小的,连您的衣服都不敢扒。”
瑾昭特别小声地嘟囔,“好遗憾啊。”
“嗯?”
“嗯!”
瑾昭仰着脸,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终究是嬴政率先败下阵来。
“且将这些先收起来,待明日,寡人遣人来取。”他指着地上琳琅满目的物件说道。
“好。”瑾昭素手轻拂,地上的物件顷刻间无影无踪。
嬴政虽方才己见识过她的本事,此刻再见仍然不由地心神一震。
“用过膳了吗?”
“还没呢。”
“既如此,你先用膳吧,余事明日再议。”嬴政抬眸望了眼天色,残阳渐隐。
他玄色袍袖微动,转身欲离。
“政哥可要留下吃点?我这儿备着现成的,即刻可以享用。”瑾昭含笑相邀。
“也好。”
两人来到亭子里,瑾昭从空间里取出两套饭菜。
按分餐的规矩摆好后,冒着热气的饭菜就摆在各自面前。
饭后,嬴政并未急着离开。
两人对坐闲谈,残阳己隐,暮色渐沉。
这玉阳宫选址极妙,与章台宫、咸阳宫离得很近。
当初赐殿时,他特意选了这处,既显恩宠,又能将人置于掌控之下。
只是如今,这便利反倒方便他时常造访。
“话又说回来,政哥就不好奇么?”
嬴政刚想问她好奇什么,却见瑾昭倾身向前,纤纤玉指在自己面前一伸,凭空拈出一枝带着露水的海棠。
瑾昭将花枝塞到嬴政的手里,歪着头,那双狐狸眼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帝王的神色:
“您就不想知道我东西都是哪来的吗?还有我在您面前这般……”
瑾昭指尖又变出一朵芍药,“凭空变戏法似的,您当真半点不好奇?”
嬴政垂眸凝视掌中娇艳欲滴的海棠,拇指着带细刺的枝条。
他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好奇。但每个人心里都该有片不为人知的天地。你若不说,寡人便不问。”
“好吧。”
瑾昭突然泄了气似的,整个人软趴趴地摊在案上,手臂支撑着下颌。
她盯着远处随风摇曳的树,声音轻得像是自语,“政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讲过的末世吗?”
“记得。”
嬴政嗓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耷拉下的脸上,“你说过那是个活死人横行的人间。”
瑾昭的指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街道上横陈着残缺的尸骸,黏稠的黑血顺着龟裂的柏油路面蜿蜒,喉头好似涌上熟悉的腥甜,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丧尸特有的那股腐朽的恶臭。
“比那个更糟糕。”
她的声音轻得随时都能消散,“在末世里,曾经繁华喧嚣的都市沦为一片废墟,高楼大厦的玻璃窗被撞得支离破碎。”
“街道上弥漫着腐臭的气息,曾经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剩下零星的幸存者在废墟中艰难求生。”
“丧尸吃人,人与人之间也会如此。人类失去了食物链顶端的优势,幸存者们失去了往日的文明与秩序,
只能依靠彼此的团结和勇气,在末日的阴影下艰难地寻找一线生机,人间沦为炼狱。”
“而我的这能力也是在末世得到的。”瑾昭语气中带着几分高兴,却又好似带着无尽的悲痛。
“多讽刺啊!”
她拳头紧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人类最黑暗的时代,却让我获得了最神奇的力量。”
嬴政眸光一沉,抬手按住她的手。
帝王常年握剑的虎口带着粗粝的茧,却在此刻放轻了力道。
瑾昭继续说,“在末世里,我本以为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被丧尸撕咬,沦为行尸走肉。”
“可我却意外觉醒了空间能力,能储存东西,也可以用来杀丧尸。成为极少数拥有异能的人之一。”
她指着自己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里……这里每天都能看见他们最后的样子。妈妈推开我后,被撕碎的只剩零星的……”
说到这儿,瑾昭整个人蜷缩着滑坐在地,“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若是从未得到这能力多好啊,死在末世刚降临的时候,也不用经历痛苦了。”
嬴政的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他沉默着撩起衣摆,竟屈膝半蹲在她身侧。
“既来了这里,就好好活着。”
他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递帕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瑾昭的发顶上生疏地揉了揉。
“但我认为你的能力是末世的馈赠。”
帝王罕见地没用尊称,“就当我是你阿兄。”
瑾昭猛地抬头,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素来威严的帝王此刻眉头微蹙,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眼里竟映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柔光。
他指尖还保持着僵硬的弧度,显然对这个亲昵动作极为陌生。
“可……可我……”
瑾昭突然扑进嬴政怀里,那积蓄了三年的悲恸终于决堤,她哭得像是要把这些年咽下的苦楚全都呕出来。
不知为何,嬴政看着这样的瑾昭心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他自己何尝体会过多少温情?
阿父抛下他与母亲独自归秦,阿母后来更是为了情郎,险些……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二十几年前在赵国为质时,邯郸里那个高烧不退的自己,被母亲紧紧搂在怀中,可最终却是……物是人非。
“哭吧。”
夜风卷起嬴政的长发,有几缕扫过瑾昭泪湿的脸颊,“咸阳宫不缺你这口饭。”
……
[可怜的小背包终于不用掩耳盗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