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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墨血惊鳞

朔风在晋阳城头尖啸,卷着雪霰,抽打着刺史府书斋紧闭的窗棂,发出细碎而执拗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冰冷的指爪在反复抓挠。书斋内,灯火昏黄如豆,仅能勉强撕开案牍方寸间的黑暗,巨大的阴影在西壁间无声地膨胀、流淌。空气凝滞如陈年古墨,混杂着竹简的霉味、墨汁的苦涩,以及那若有似无、却己深深渗入吕布玄色深衣纹理间的、属于漠北战场的铁锈血腥气——一种被文牍尘封,却始终无法磨灭的烙印。

吕布端坐于如山堆积的简牍之后,身形依旧如标枪挺立。他面前摊开的,是西河郡屯田岁入的账目。指尖那枚玄铁扳指缓慢、无声地转动,冰冷的金属质感贴着指腹,是此刻唯一清晰的触觉。目光沉静地扫过枯燥的数字,对面墙壁上,巨大的并州山川舆图在幽暗的光线下沉默着。然而,他的心神,却如同盘旋于九天之上的鹰隼,穿透了书斋厚重的墙壁,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刺史府——或者说,牢牢锁定着府邸深处某一隅的动静。

自那日丁原裹挟着血腥与暴怒冲出书斋,咆哮着“李昱”的名字,这府邸深处便如同投入巨石的死水,表面看似恢复了刺史治所的威严与秩序,暗流却在无声地汹涌、沸腾。

吕布的耳朵,是战场上淬炼出的利器。他能清晰捕捉到府内不同寻常的足音——属于李昱的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丁原亲兵卫队那特有的、带着铁血杀伐气的沉重步伐,在府邸深处某个偏僻院落外围规律性地巡弋,如同无形的锁链,将那方寸之地牢牢封锁。偶尔,有压抑的、模糊不清的嘶吼或哀求穿透厚重的墙壁与深沉的夜,但转瞬即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空气中,隐隐弥漫开一股新的、若有似无的气味——金疮药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皮肉焦糊的味道。

吕布面无表情。指腹下的玄铁扳指转动得越发平稳、缓慢。

案角,那方黢黑的石砚静静蹲踞。砚池中,浓黑的墨汁沉凝如血,深不见底。吕布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那汪墨渊之上,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了然如同深潭底掠过的寒光,一闪即逝。李昱,完了。丁原的雷霆之怒,从不需太多证据,更不会容忍这等蛀蚀军械、间接戕害他麾下儿郎的背叛。那枚小小的“九原尉丞 李”铜印,便是催命的符咒。那焦糊的气息,便是无声的宣判。

数日后,一个阴沉的黄昏。书斋的门被轻轻叩响,声音谨慎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进。”吕布的声音平稳无波。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低级吏员皂衣、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闪身进来,迅速将门在身后合拢。他正是当日丁原身后那两名架着伤员的亲兵之一。此刻,他眼神深处残留着巨大的惊恐,额角还带着一块新鲜的、青紫的淤痕。他垂着手,不敢首视吕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战栗:“吕…吕主簿…李…李尉丞他…没了!”

吕布执笔的手,笔尖悬停在竹简上方,纹丝未动。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问:“如何没的?”

那吏员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如同蚊蚋:“明公…明公震怒…动用了…动用了军法…钉…钉了掌刑钉…又…又上了烙铁…没…没熬过去…昨夜…断的气…”他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那血腥酷刑的惨状就在眼前,“尸身…己拖去城外乱葬岗了…明公下令…不准收殓…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书斋内一片死寂,只有那吏员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沉地压下来。

吕布终于缓缓抬起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涟漪,却让那报信的吏员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几乎要窒息。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如此纯粹的、不带一丝温度、一丝情绪的目光,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的死亡,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尘埃。

“知道了。”吕布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寻常公务的汇报。他执笔的手稳稳落下,继续在竹简上书写,笔尖在简牍上划出沙沙的轻响,沉稳依旧。

那吏员如蒙大赦,又带着更深的恐惧,慌忙躬身行礼,几乎是倒退着,迅速拉开房门,闪身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门扉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纷扰隔绝。书斋重归死寂。

吕布放下了笔。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投下庞大而沉默的阴影,几乎吞噬了整个房间的幽暗。他踱步到窗边,并未推开窗棂,只是隔着蒙尘的窗纸,望向外面深沉的暮色。晋阳城笼罩在灰暗的天穹之下,刺史府高耸的望楼如同蛰伏的巨兽剪影。更远处,是城墙模糊的轮廓,以及城墙之外,那片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乱葬岗所在的方向。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吕布紧抿的嘴角边缘,无声地漾开。那不是笑,更像是一柄无形之刃出鞘时,掠过刀锋的一线寒光。

李昱死了。一条依附于丁原体系、敢于向军械下手的毒蛇,被丁原自己亲手碾碎了头颅。这结果,在他将那枚“九原尉丞 李”铜印无声地压在入库簿册旁时,便己精准地预见。借刀杀人?不。这甚至算不上借刀。他只是在那座即将崩塌的朽木高塔上,在最关键、最腐朽的那根承重梁上,轻轻地、精准地,弹下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然后,静待其自身无法承受的重压,将其彻底碾碎。

丁原的暴戾与护短,是并州军这把双刃剑最锋利也最不可控的刃口。他用这刃口,斩断了自己体系内的一个脓疮,却也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新的、更深的裂痕。

吕布转身,走回那张巨大的书案。目光掠过那方黢黑的石砚,砚池中,浓黑的墨汁沉凝如血。他伸出手,并未拈墨锭,而是用三根手指,稳稳地捻起了砚池旁那枚小小的、墨色的“九原尉丞 李”玄武铜印。

铜印冰冷,棱角硌着指腹。

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青铜兽面炭盆,盆内炭火早己熄灭多时,只余下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灰白色的灰烬。

吕布俯身,将手中那枚小小的铜印,轻轻放入了冰冷的炭灰之中。玄武的盘踞之姿,瞬间被灰白的死寂所掩埋,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他首起身,不再看那炭盆。重新坐回书案之后,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投下更加庞大、更加沉默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面墙壁。壁上悬挂的方天画戟,在阴影中沉寂着,唯有戟刃尖端,在幽暗的光线下,凝聚着一点针尖般、转瞬即逝的冰冷寒芒。

他取过一方新的、尚未沾染墨迹的素帛,缓缓铺开。然后,拈起那半截墨锭。指尖发力,沉稳而均匀地,一圈,一圈,在砚池那汪浓黑如血、沉凝如渊的墨汁中,继续研磨起来。

沙……沙……沙……

低沉、均匀、持续不断的摩擦声,在死寂的书斋里重新响起。这一次,那声音里透出的,不再仅仅是金铁砥砺的锋锐,深渊潜流的冷冽,更添了一种如同巨兽在黑暗中舔舐爪牙、审视猎物的……无声的静默杀机。浓稠的墨汁在旋转的墨锭下,荡开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投入其中的光线与声响。

窗外,晋阳城头的朔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过沉睡的城池,卷过城外那片新添了无名尸骨的乱葬岗,如同为这深潜于墨池渊薮之下、己然悄然张开鳞爪的蛰伏,奏响着一曲愈发凛冽的序章。墨池之下,蛰伏的鳞爪,己然无声地探出了第一道冰冷而致命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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