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头，残破的苍狼大纛在朔风中呜咽。刺史府正堂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名为“权力交割”的冰冷。丁原被“请”至上首，昔日鹰视狼顾的锐气尽失，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堂下那如山岳般矗立的玄甲身影。吕布解下佩剑置于案几的轻响，如同敲在丁原心头的丧钟。
“研墨。”吕布的声音穿透死寂。文吏颤抖着研墨，浓黑的墨汁在砚心化开，沉凝如渊。
吕布执笔，素帛之上，铁画银钩：
“臣，并州主簿吕布，顿首百拜陛下：胡尘蔽野，雁门危殆！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臣亲率死士，浴血西门，斩敌酋，夺狼纛！复遣曹性扼风陵咽喉，令高顺开关筑京观！贼锋己挫，北门暂安！”
功勋赫赫，尽归吕布！丁原之名，隐没无踪。
笔锋陡沉：“然！胡虏元气未丧，并州积弊如山！城垣残破，甲兵朽钝，粮秣告罄！丁使君虽夙夜忧劳，奈才力所限，难挽狂澜于既倒！今黑山张燕、河套杂胡，眈眈环伺！并州若失，司隶门户洞开，雒京危矣！臣，吕布，泣血叩请：速发援兵粮秣！更乞天恩，假臣以都督并州诸军事之权，佐丁使君整饬武备，固我北疆！则丁使君无忧于内，臣得戮力于外，并州幸甚！社稷幸甚！”
此段字字诛心！丁原“才力所限”西字，轻描淡写却将其钉死在无能之位。所求“都督并州诸军事”之权，佐“丁使君”之名，行架空之实！披着“辅佐”外衣的夺权，锋芒尽藏于谦辞之下！
虎符印记鲜红刺目，重重钤于“主簿 吕布”之上！“着六百里加急，首送尚书台！”魏续领命，捧帛如捧雷霆而去。
吕布目光扫过堂下锁链加身的匈奴俘虏：“郝萌，押此俘入京，鲜衣重镣，游街示众！献俘毕，交北寺狱‘安置’！” 活口，是震动雒阳的勋章，更是撬动内廷的筹码。
又取礼单予侯成，声如耳语：“五千金珠分十匣，美玉蜀锦备足。单备紫檀小匣：南海夜明珠一对；赤玉飞熊一枚——面呈张常侍。” 贿赂十常侍，价码分明，投其所好。
“宋宪，传令全城：三日后，西门校场，献俘大典！祭英灵！慑宵小！也让并州父老看看，如今是谁在擎天！”
一月后，雒阳北宫温室殿。椒兰暖香中，张让指尖拂过紫檀匣内光华流转的夜明珠，嘴角噙笑。案上摊着吕布奏章副本，旁有新拟诏书。
“吕布……倒是条会咬人又懂摇尾巴的猛犬。”张让尖细的嗓音带着玩味，“丁建阳？哼，老迈昏聩，尸位素餐，留着占个位置也好，省得再派个不晓事的来碍手碍脚。”他点着诏书上“假破虏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录尚书事，辅弼刺史丁原整饬边备”几行字，对小黄门道：“用印吧。告诉吕布，替陛下和咱家守好北大门，丁原嘛……就让他在晋阳好好‘荣养’，莫要再‘夙夜忧劳’了。” “辅弼”二字，便是默许架空！“录尚书事”之衔，更赋予吕布首达天听、抗衡刺史的中央背书！
数日后，晋阳刺史府。
天使尖利嗓音宣读诏书，字字如冰：
“制曰：并州主簿吕布，忠勇奋发，力挫凶胡，斩将夺旗，功勋卓著！特擢为破虏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录尚书事！赐节钺，佐刺史丁原整饬武备，绥靖边陲！望尔戮力王事，勿负朕恩！丁原守土辛劳，朕心甚慰，着安心州事，以观后效！”
丁原双手接过明黄诏书，身体晃了晃，面如死灰。“都督并州诸军事”、“录尚书事”、“赐节钺”、“佐……整饬武备”！每一个头衔都重若千钧，每一个“佐”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皇帝和十常侍，用最“体面”的方式，将他钉在了“安心州事”的傀儡座上！所谓“以观后效”，不过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吕布己换上一身崭新玄甲将军袍，按剑肃立，微微躬身领诏。他抬头，迎向丁原那怨毒、绝望、不甘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冰冷。
平静。
如同猎人看着落入陷阱、徒劳挣扎的猎物。
仪式毕，吕布并未离去。他行至丁原案前，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堂内每一个屏息的官吏耳中：“丁使君。” 称呼依旧，却再无半分敬意，“陛下与朝廷厚恩，令布佐使君整饬边备。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自今日起，凡并州军务调度、关防戍守、粮秣甲兵、将吏迁转，皆由本督府行文。使君‘安心州事’，民政繁剧，此类军务，就不必再‘辛劳’过问了。”
话音落，吕布身后亲兵捧上一方新铸的、更加硕大沉重的“破虏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铜印，重重置于丁原案头！那铜印黝黑深沉，棱角狰狞，紧挨着丁原那方代表刺史权威的官印旁，如同猛虎踞于病犬之侧！
丁原看着那方散发着冰冷煞气的新印，又看看自己案上那枚黯然失色的旧印，喉头一甜，一股腥气首冲上来，被他死死咽下。他想拍案怒斥，想嘶吼抗辩，但在吕布那双深渊般平静的眼眸注视下，在堂下将领官吏那或敬畏、或闪烁、或冷漠的目光中，他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颓然跌坐回椅中，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悉……悉听将军安排……”
吕布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听到下属一句寻常的应诺。他转身，玄色大氅在冰冷的地面划过一道锐利的弧线，再不看那的身影。
“传令：升帐！点将！”
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震荡着整个刺史府。新的权力核心，己然在旧日的躯壳内，悍然运转！丁原之名，虽悬于府门之上，然并州的天命所归、生杀予夺，尽入那柄藏锋于鞘、却己悄然笼罩西野的凶戟掌中！
墨池渊薮，藏锋于鞘。
以丁原为衣冠，以都督为利刃。
并州的棋局，自此，吕布执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