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身上没有伤口。
他说伯爵在睡觉。
麦斯本能的想要唤醒伯爵对此进行验证。
可他在即将伸手的一刹那,还是选择了退缩。
这间破旧的教堂由麦斯负责监造。外墙经过特殊改装,非常坚固。正常进出的路径,只有前后两道门。
两个出口均有武装人员把守。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他们立刻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不要说是方文杰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算是外形独特一些的苍蝇都逃不过监管的眼睛。
教堂内部还有一个地下出口,那是预设的紧急逃生通道。需要拧转书架侧面的金属狮头才能开启,活动板块表面平时铺着华贵的绒毯,利用机械力量掀起来的时候会破坏所有覆盖物。麦斯刚才进来的时候特意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那边一切如常,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最后,就是伯爵本人。
麦斯很清楚,自已的力量来源于伯爵,是他赐予了自已拥有的一切。这个被自已视若父亲的老人综合实力极强,他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衰老孱弱。事实上,伯爵是个真正的武器专家,他在射击方面的成绩堪比专业运动员,格斗实力更强。
麦斯知道方文杰是“自已人”,也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医生带有那么一点点因为拉格拉斯细胞细胞产生的亲近感。但无论如何,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也不可能因为来自方文杰的友好举动,进而放弃对他监视。
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是自已多心了。
伯爵靠在沙发上,发出均匀的呼吸。他脸色红润,看表情也没有展露出痛苦,与一个正常熟睡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累了,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麦斯脑海中很自然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直起身子,动作比刚才轻缓了很多。
转过身,视线刚好碰触到正在微笑的方文杰。他已经把拿在手上的香烟盒放在茶几上,右手竖起食指,落在嘴唇正中,冲着自已做出噤声的动作。
麦斯注视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刻板,如同岩石般坚硬。
双方在近乎凝固的目光对视中沉默了足足三秒钟。
麦斯忽然无声地笑了。
他的两边唇角微微上扬,挤压着面部肌肉从硬化状态开始变得柔和,湛蓝色的眼睛透出前所未有的温和。
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白种人。只是因为冷酷的外表和忠于职守,使他变得有些不近人情。
麦斯弯下腰,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香烟盒,从中拿出一支,冲着方文杰做了个带有善意成分的动作,然后直起身子,迈着沉稳但力量感没那么重的步伐,不动声色,没有发出任何响声,缓缓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阳光仍然从教堂顶部天窗洒落,在装修奢华的房间里照出一片绚烂之色。
方文杰安静地吸着烟。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尼古丁对大脑的刺激效果是如此清晰,仿佛一根木棍插入混沌的浆糊深处,被一股强劲的力量不断搅动着。
计划重点有两个。
首先是对威尔伯的试探,确定他体内的拉格拉斯细胞是否对麦斯真正产生了主从效果?
其次是掩饰。方文杰没想过要杀人。他要控制威尔伯,把伯爵变成自已的新属下。虽然忠诚度具体有多少尚不确定,但就控制力和听命程度,应该不会比弗莱彻更低。
在这个过程中,关键在于如何应对麦斯,以及对方的反应。
决不能让麦斯产生怀疑,否则他会当场拔枪,一声呼喊,外面立刻冲进来大批武装警卫。
活活把方文杰打成筛子这种事情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他虽然有着强悍的实力,也很能打,然而被拉格拉斯细胞改造过的方文杰终究不是神。硬化皮肤能扛住普通口径子弹,却挡不住大口径重机枪弹。一旦事情暴露,就这样冲杀出去,他会受伤,会流血,情况严重的话还会死。
应对预案也是有的。加斯帕、玛玛鲁克森、亨迪、杰克、露易丝,以及珍妮维芙和弗莱彻……方文杰掌控的整个强化人军团全员出动,他们就潜伏在赛维康拉特镇外半公里左右的隐蔽点。如果被麦斯当场识破,事不可为,他们会根据情况,进行增援。
在莫拉尔镇的时候,方文杰针对计划中可能出现的破绽以及潜在危险因素,进行了多次修改和实验。
包括日耳曼厨师鲍勃在内的另外几名“火焰之狼”成员,成为了他的实验对象。
那天晚上,玛玛鲁克森把鲍勃从餐厅里叫出来,带到治疗室,趁其不备,方文杰挥掌将鲍勃打晕,给他注射了五毫升自已的血。
整个流程所有细节都与现在相同,区别在于注入受体的血液数量多寡。
在斯威士兰的时候,方文杰能感受到自已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变化。这里所说的不是力量或速度,而是他对拉格拉斯细胞改变自身的全新理解。
那源于一次偶然的受伤————抓获马克赛迪维十二世,佯装“恋人”把他从庄园里带出来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方文杰不小心被马克赛迪维十二世外套上的钻石胸针刺破中指,流了一滴血。
那滴血就像离群的羊,不断发出迫切想要回归的信号。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种信号变得越发强烈,进而变成孩子失去母亲那般疯狂求助。
方文杰对此感到惊讶,这种情况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虽然在此之前也受过伤,尤其是在圣托马斯医院被克劳德追杀,流了太多的的血,却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事实再次证明它们是活的,拉格拉斯细胞与宿主之间会随着时间流逝,对寄生环境更加成熟的适应,进而产生密切关联,影响,控制,甚至以意识交流的形态感受彼此。
方文杰没有放弃那滴血,虽然它滴在马克赛迪维十二世华贵的外套上,他仍然毫不犹豫低头将其用力吮入口中,用力咽下。
对鲍勃的实验逻辑正是源于那滴血给方文杰的启示。
自已的血注入新受体,这种行为相当于给拉格拉斯细胞找到一个新的宿主。在这个过程中,是否可以对外流的这部分鲜血进行引导,进而控制?
鲍勃躺在行军床上,张着嘴,那模样跟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方文杰坐在距离五米左右的椅子上,双眼微闭,看上去就像苦行僧陷入了冥想状态。
他欣喜的发现,进入鲍勃体内的那些血正对自已的召唤做出回应。它们很满意这具身体,迅速通过血管连通进入鲍勃大脑,分析其中的信息,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占据了他的神经中枢。
一切变化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完成。
当然,这只是初步转化,并不意味着新受体,也就是鲍勃已经全面接受并被拉格拉斯细胞所控制。
这些进入鲍勃体内的血液将在接下来的时间大量繁殖,进而从基因层面对他进行改造。
两分十一秒,方文杰对鲍勃体内的拉格拉斯细胞下达指令:加快受体血液流速,使鲍勃面色看起来红润,同时控制他的主要神经,调整呼吸节奏,使他看起来不像是遭受外部攻击陷入昏迷,而是表现出正常的沉睡。
只要做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鲍勃对自已的变化浑然不觉。他对方文杰恭恭敬敬行礼,脑子里多了一些关于仆人对主人的基础理解和认识。当然,无论态度还是逻辑观,都保持着一部分专属于他自已的成分。不会,也不可能像加斯帕和亨迪那么毫无保留。
接下来,方文杰又让亨迪弄来几个人给自已练手。
他对这一整套模式变得更加熟悉,操纵拉格拉斯细胞对受体反应做出改变的最大时限也缩短至一分零五秒。
如果继续训练下去,方文杰相信还能进一步缩短这个时间段。
五十秒、四十秒,甚至三十秒。
然而他已经无法继续新的练习。
因为体内的拉格拉斯细胞数量已经达到警戒线。它们的分裂繁殖需要时间,如果继续训练,就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对威尔伯实施计划。淡泊如水的血,等同于无用的废料。
隐藏针头扎入的伤口,操控拉格拉斯细胞使威尔伯看起来似在沉睡,再加上自已身为客人,面对麦斯质疑正常正确的应答,进而成功消除对方的怀疑。
方文杰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他安静地抽着烟,欣赏着奢华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这一刻,专属于艺术,以及放飞的思维。
对面沙发上,威尔伯发出沉重的鼾声。
……
华夏,帝都,长安街五五零五号。
在密闭的机要室里,齐眉棍正通过视频对话的方式,向老刀进行汇报。
“特别生物小组对拉格拉斯细胞的研究取得了新进展。详细资料我已经发过去了。”
“我已经看过了。”屏幕上的老刀仍然穿着松垮垮的旧外套,虽然形象不佳,但他喜欢这种舒服的穿着:“有几个问题你得解释一下。首先是拉格拉斯细胞对不同受体产生的非同一性质,这是什么意思?”
齐眉棍抬手拢了一下耳边的短发:“这个问题两年前就有人提出。当时的生产批号是甲三三零五九七四,总共一百个标准注射单元。受体来自于陆军第七零九集团军二二零八步兵师。其中有两例出现了个体异常状态。”
老刀微微点了下头:“这事儿我知道。当时对这两例异常进行了多次检测,得出的结论是受体个别因素影响导致未能达到正常强化效果。”
齐眉棍道:“是的。这是的报告内容。但后来的监控数据,也就是上个月的综合报告表明,这种差异并非由受体本人造成,而是来自于拉格拉斯细胞自身选择导致的变化。”
老刀点起一支烟:“说详细点儿。”
齐眉棍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在熟悉的下属面前很放得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事情本身给予漠视。
“拉格拉斯细胞具有很强的独立意识。生物研究小组在此之前就已经发现这一点,并针对性的制订了细胞培养和量产计划。简而言之,就是定期筛查,剔除生物产品中不合格以及不确定是否稳定的部分,确保所有受体从思维状态到身体素质不会失控,尤其是前者。”
“近期的研究结果表明,拉格拉斯细胞恐怕远不是我们最初想象中那么简单。它至目前的综合表现,更像是一种RNA病毒,而不是我们认为且已经判定的细胞。”
屏幕上的老刀皱起眉头,神情顿时变得专注起来:“病毒?这怎么可能?拉格拉斯细胞有着很大的体量,与白细胞不相上下,怎么可能是病毒?”
齐眉棍的神情同样严肃:“以体量标准对微生物进行分类,是人类长期以来默认且已经形成规则的办法,而且细胞与病毒的性质不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拉格拉斯……好吧,还是暂且称它为细胞,它都很难,甚至根本不应该归为病毒。”
“最新的,也就是我之前传给您的三十九号报告,是综合了六百八十八例受体观察数据得出的分析结果。生物研究小组以此判定,拉格拉斯细胞必须,也只能归为病毒。因为RNA病毒非常不稳定,很难对它进行控制并加以清除,拉格拉斯细胞表现出的某些特质与完全相同。”
老刀没有说话,他慢吞吞地吸着烟,陷入思考。
身为安全部门的高级主管,他的涉猎极广,有着不亚于专业人员在生物学方面的理解和造诣。
病毒可以分为DNA病毒和RNA病毒两类。这两种病毒的“习性”非常不同。大多数DNA病毒利用能够校正基因编码的DNA聚合酶来实现遗传,结构非常稳定。为了在宿主中延续种群,DNA病毒采取的策略也非常保守,它们只是想着躲避免疫系统的巡视,而并非击败免疫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