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彻知道珍妮维芙话中所指。他迟疑着点了点头：“记得。”
那是一部《三国演义》绘本。弗莱彻年轻的时候曾去华夏旅游，这是他从那个古老文明国家带回来的纪念品。
满面冷漠的珍妮维芙脸上丝毫看不到与温情有关的成分：“曹操说过：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弗莱彻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当然明白女儿想要表达的意思。事实上，她是在帮自已做决定。
只是真要这样做吗？
因为一旦迈出脚，就再不可能回头。
现在拥有的一切大概率化为乌有，至于计划中的收益是否真正能够得到，还是一个无法测定的未知数。
这涉及到太多的人。
弗莱彻从未感到心情是如此沉重。曾几何时，他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现在……也许是老了，在想要的，得到的，已经拥有的，还有必须放弃的诸多利益面前，他必须做出抉择。可无论心境还是对更加庞大财富的追求，他都觉得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太多不确定因素。
耳边再次传来珍妮维芙冷漠的声音：“现在犹豫已经毫无意义。”
“走吧！就像当年你杀了妈妈，让她腐烂，变成肥料。所以不要再去想什么后果，认真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
弗莱彻脑海中顿时闪现出美丽妻子的面孔。
是啊……从杀死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无法回头。
弗莱彻释然地笑了。
他不得不再次感慨造物主的神奇————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自已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竟然直到现在都没有看透。如果没有来自女儿的提点，恐怕还会在海边不停的徘徊，陷入长久的困顿，甚至有可能是无尽的犹豫。
“你说的对，走吧！”
弗莱彻脸上再次露出微笑，他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朝着远处的仓库方向走去。
只是从珍妮维芙身前走过的那一刻，地下军火商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被前所未有的狠辣与冰冷取代。
有时候，人与魔鬼之间的区别，就这么简单.。
……
几天后，莫拉尔镇。
虽然提前接到了消息，克里斯仍然被眼前这支数量多达上百的庞大车队所震惊。
全部都是载货量惊人的重型卡车。
弗莱彻从排列第三辆的卡车副驾驶位置上跳下，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走到克里斯面前。
佣兵队长照例行了个礼，然后拉着弗莱彻的手将其带到附近的僻静角落，疑惑地问：“老板，您怎么来了？”
弗莱彻很少来这里。正常情况下，他大部分时间待在亚历山大港，要不就是塞内加尔或普罗旺斯。
地下军火商很少插手这边的日常事务。他对克里斯一直很放心，后者也尽心尽力维持“火焰之狼”，通过一次次战斗为弗莱彻赚取更多的收益。
“必须来啊！”弗莱彻圆圆胖胖的脸上时刻挂着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颇有些无奈，仿佛是在全世界经济低迷大环境压力下对中年男人窘境的最佳诠释。
“我这次带来了很多补给。老规矩，团队的军事训练等项目还是由你负责，我不插手。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克里斯微微一怔，随即无比强烈的感动情绪从脑海深处涌出，很快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自责。被“黑武士”佣兵团打得溃不成军，丢掉了赛维康拉特，造成了巨大人员伤亡，还丢失了大批武器装备。
克里斯觉得老板就算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会过分惩罚自已，但肯定会降薪降职。他已经做好了格列夫代替自已成为新队长的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今天见面，弗莱彻非但没有提这方面的事情，还反过来安慰自已，进而提供数量惊人的补给。
这一瞬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满怀感动的克里斯甚至生出宁愿为弗莱彻去死的念头。
地下军火商看穿了他的内心，温和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卸货吧！我这次带来的补给大部分是食物和药品，还有钻探设备。武器弹药还放在港口仓库，得等到下一批才能装运。”
克里斯连连点头：“好的，我先做好储备，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弗莱彻很随意地笑着问：“医生在哪儿？”
“菲力克斯医生在治疗室，那是他的专属房间。”克里斯说着侧身做了个殷勤无比“请”的动作：“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弗莱彻摆了摆手，温和且理解地说：“你事情多，还是我自已去吧！”
……
治疗室历来人少。
一是因为平时没什么事没人会来这种地方，除非是伤员，或者生病。
二来嘛，菲力克斯医生虽然受人尊敬，但总体来说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第三，加斯帕的教训摆在眼前，在众多雇佣兵们看来，菲力克斯的身份不仅仅是医生那么简单。他是个强大且神秘的华夏人，会功夫，更重要的是杀伐果断。
弗莱彻推门走进治疗室的时候，方文杰刚好给亨迪换完药。后者对弗莱彻有种天然的畏惧心理，他侧身让出足够宽敞的通道，保持双脚并拢标准站立的姿势，直到弗莱彻从面前走过，这才举手敬礼，恭恭敬敬叫了声“老板”。
弗莱彻满面慈祥地看着亨迪，伸手指了一下他的腿，笑着问：“好点了吗？”
亨迪受宠若惊地回答：“差不多已经好了，现在用不着拐杖就能走路。”
弗莱彻带着招牌式的微笑安慰他：“平时没事就别乱跑，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让鲍勃给你做。呵呵，就说是我说的。”
“谢谢老板。”亨迪颇为感动的再次行礼，在弗莱彻满含微笑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治疗室。
地下军火商背对着方文杰，在医生正常视角看不见的位置，他注视着已经关闭的房门，收起脸上的笑意，表情变得无比森冷，透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凶狠杀意。
他不喜欢黑鬼。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一秒钟后，当弗莱彻转身面对着方文杰，可怕的神情已经彻底消失，转换成发自内心的善意微笑。
方文杰站起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双手端起摆在空处，看着弗莱彻安然坐下，他伸手插进白大褂口袋，摸出香烟递过去：“来一根。”
“你知道的，我不抽烟。”弗莱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带有戏弄成分的目光，但他明白这只是熟人之间用于调节气氛的玩笑，并无恶意。
方文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方文杰的时候，弗莱彻总有种非常宁定，极其舒适的放松感。这种感觉就像幼年时代与父母待在一起，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
“能给我杯咖啡吗？我现在很需要这个。”他看到壁橱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咖啡机，于是笑着伸手往那边指了一下。
方文杰转身走向壁橱，照例拿出之前炒过的咖啡豆，现磨现冲，很快做好了两杯热气腾腾的浓咖啡。
区别在于，自已这杯加了双份糖，弗莱彻那杯是纯正的黑咖啡。
看着他握住咖啡杯就要将其端过来，弗莱彻连忙叫道：“给我加点儿糖，否则太苦了喝不下去。”
方文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你这个年龄段的人最好少吃或不吃糖。还有，就你这身体，摄糖太多很容易得糖尿病。”
“我很健康。”弗莱彻笑着解释，他非常顽固的重申之前的要求：“双份糖，谢谢！”
方文杰再次耸肩：“好吧！作为医生我已经给过你忠告。”
说着，他端起咖啡递到弗莱彻面前。后者伸手接过，低头吹了吹凉，带着说不出的期待与舒服抿了一口，抬起头笑道：“这是我自已的选择。”
方文杰回到自已的椅子上坐下，压低音量，神色和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好吧！我不喜欢往别人伤口上撒盐，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诸事不顺。说说你的打算吧！反攻赛维康拉特？还是重新整顿团队？”
弗莱彻将上身前倾，他双脚分得很开，双肘分别撑在膝盖上，双手合抱着咖啡杯，抬起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方文杰：“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也完全出乎方文杰的意料之外。他不禁呆了一下，足足沉默了五秒钟，好不容易在脑子里重新组织语言：“你是老板……再说了，我只是个医生。”
“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医生。”弗莱彻紧跟着他的话语节奏，几乎不给方文杰思考的机会：“亲爱的方，你在我这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你是“火焰之狼”的队医，我们是一个整体。所以，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想听听你的建议。”
这话说得让方文杰无法拒绝，至少在道理上如此。他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弗莱彻：“说过好几次了，别叫我方，我叫菲力克斯。”
“好吧！菲力克斯。”地下军火商从善如流.。
方文杰点燃一支香烟，缓缓地吸着：“说实话，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恐怕没法给你更好的建议。我只是觉得以“火焰之狼”目前的状况不适合继续战斗。还有，莫拉尔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最好另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下。”
“至于赛维康拉特……那地方我没去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那里尤其看重。当然，我们身份和视角不同，毕竟你是老板。但出于实际层面的考虑，我觉得你应该多收集那里的情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与黑武士的执掌者面对面坐下来谈谈。”
“那里距离莫拉尔太近了，继续打下去你肯定吃亏。不如暂时放弃部分利益，双方和解。”
“毕竟这里是非洲，你们之间没有生死仇怨，说穿了都是为了钱。”
弗莱彻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目光：“怎么，你认识威尔伯？”
方文杰不禁失声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要不是为了摆脱麻烦，我也不会来到非洲。在此之前我连“威尔伯”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弗莱彻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究。
他摘下斜挎在身上的小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厚的包，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方文杰伸手接过。这是一个很大的牛皮纸信封，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
弗莱彻笑而不语，用目光示意他自已打开看看。
撕掉封口的胶带，方文杰将信封里的内容物在桌上倒出来，顿时大吃一惊。
厚厚一摞崭新的美钞，十根整齐排列在纸盒里的金条，还有一张银行卡。
弗莱彻解释：“五万美元现金，这些金条价值二十万，卡里还有五十万美元，取款密码我写在卡片后面。”
方文杰眯起双眼注视着地下军火商，半开玩笑地问：“你之前答应过，每年给我的薪水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怎么，你打算提前支付？”
弗莱彻再次面露微笑：“你被解雇了。这是我给你的违约金。”
方文杰收起玩笑的心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弗莱彻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情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总之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你被解雇了。”
方文杰根本不相信这种托辞：“解雇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弗莱彻的态度很坚决，他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解释：“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我这里不再需要队医。方……好吧，菲力克斯，我们之间的交情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