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死后。
许星愿恐惧衣柜,害怕过于狭窄的空间。
他的生母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也很坚强,像一朵在寒风中也自动寻找着太阳盛开的花。
哪怕被关在衣柜里,呼吸越来越沉重,死亡和即将犯病的预兆在女人头顶盘旋,她依旧将许星愿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别害怕”。
“如果害怕了,就听听妈妈的心跳声。”
才六岁的小星愿,听着妈妈的话,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
女人有节奏的心跳声一点点驱散了他内心对于黑暗的恐惧。
“星愿乖,睡一觉就没事了。”她轻轻拍打着许星愿的背部,哄着他,
可天亮后,等小星愿睡醒了,女人也不见了。
人人都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许星愿再如何伸手撒娇,都不会再有人亲昵地抱着他了。
所有人都把错推到了许星愿身上,说他就是个灾星。
如果他不哭,乖乖听话,女人就不会过去哄他。
如果不是他打碎了父亲的酒瓶,男人也不会因此暴怒,将母子俩关在狭窄窒息的衣柜里。
这一切,都变成了许星愿的错。
如果那天在衣柜中,他没有睡着,而是敏锐地感知到妈妈哮喘病犯了,是不是事情的走向就不一样了?
是不是妈妈还会在他难过的时候,轻声哄着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
是不是每次再想念妈妈时,许星愿也不需要翻找破旧的铁盒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又一张的糖纸,轻嗅上面己经消失掉的甜味。
最后,甚至就连许星愿自己都觉得,是他害死了女人。
他在妈妈己经僵硬的尸体中,被紧紧抱着睡了一夜。
再次醒来后,妈妈和年仅六岁的小星愿,被现在十八岁的许星愿一同杀死埋葬在了回忆的最深处。
也埋藏在了浓郁无声的黑暗中。
从那以后,许星愿害怕一切狭窄的地方,更害怕黑暗的环境,这会让他回忆起闷热窒息的空间,稀薄的空气,和尸体僵硬的触感。
还有那张再也嗅不到任何甜味的褪色糖纸。
明明许星愿己经将六岁时候的自己杀死了,埋在了记忆深处的柜子里。
但他看似行走在阳光之下,心却泡在了腐烂恶臭的泥潭中。
许星愿想到了过往的经历,他捏着珍珠糖纸,缓缓闭上眼睛,将它摊平,凑到鼻尖轻嗅着。
是甜甜的气味,他的嘴巴里也甜甜的。
可身子依旧在颤抖,过往的应激创伤在此刻全被勾了出来。
夏天的聒噪蝉鸣。
被泡在水池里的作业本。
涂抹了502胶水的脏凳子。
粘着口香糖和墨水的课桌。
刺耳尖锐的嘲笑指责声。
隐藏在衣服下的青紫伤痕。
父亲失望中又透着埋怨厌恶的眼神。
最后,是妈妈逐渐僵硬的尸体,和那颗不会再跳动的心脏。
平日里许星愿总是表现的呆萌冷静,面对恐怖的场景也不会产生丝毫恐惧的情绪。
其实在这副淡定的外表下,隐藏着巨大的心理阴影。
密闭黑暗的环境,会勾动许星愿内心深处的创伤。
母亲的死是许星愿一生的童年阴影,更是他原生家庭不幸的缩影。
脖颈处仿佛突然多出来了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着许星愿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旁人都说,你妈死了,都是你害的。
可为什么你还活着?
许星愿你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就在他的精神即将崩溃,再也承受不住这过于浓烈的情感创伤时,黑暗中猝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喵。”
很简短的一声猫叫,却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黑色布包动了动,猫猫年从里面爬了出来,他跳到许星愿的膝盖上,脸凑近几分。
“喵?”
许星愿回神,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对上了那双血红色的猫瞳。
“前辈……”
许星愿抖着手,哆嗦着摸到了软乎Q弹的猫耳朵,微暖毛绒绒的触感,让他的情绪稍微放平。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许星愿的血,当许星愿产生巨大的情绪波动时,会强制唤醒还在沉睡中的顾年。
顾年盯着许星愿看了几秒,随后抬起猫爪,在他眼尾摁了摁,是干的。
“我没哭,”许星愿将顾年抱到怀里,手顺着猫背上柔软的毛,一下又一下的抚摸。
顾年在他怀里踩了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嫩的肉垫拍了拍许星愿的手背。
“喵。”
许星愿抱着猫猫年,呆愣了几秒后,才缓缓开口道:
“前辈,所有人都说我是灾星,说是我害死了妈妈,还说我应该一起死在衣柜里。我爸很快再娶后,那个家里己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说到这里,许星愿眼底的光亮越发黯淡。
“或许,没有人会期待我的存在。”
在他消沉的时候,脸上突然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唔……”许星愿下意识捂住被拍过的地方,“前辈?”
顾年从许星愿怀中跳了出来,下一秒就变回了人类形态。
原本就狭窄的空间,又多了一个顾年,变得更加挤了。
顾年单臂撑起头顶的杂物,然后一把将许星愿捞到怀里。
两个人之间的体型差巨大,顾年只用了一只手,就能轻松地环抱住许星愿整个人。
许星愿也没想到顾年竟然变回了人形态,刚准备抬头说话,脑袋就被重新摁了回去。
顾年把许星愿的小脑瓜摁到了胸膛的位置,他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偏偏动作中却又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柔。
他学着许星愿的模样,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部,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顾年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动作轻柔中透着几分生疏。
“如果害怕了,就听着我的心跳声。”
许星愿闻言,愣住了。
他的耳朵紧贴在顾年的胸口处,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嗅到了顾年身上的味道,很像某种熏香,前调是一股淡淡的冷香味。
但尾调却又透着像阳光一样的暖意。
好似顾年带给许星愿的感觉,看似清冷疏离,内里却又透着温柔。
“不哭吗?”
顾年用指尖轻轻揉了揉许星愿的眼尾,有点疑惑道:
“耶梦加得说过,人类哭出来以后,情绪会好很多。”
闻言,许星愿唇角很短暂地上扬了一瞬,随后又缓缓扯平。
他以前确实是个爱哭鬼,可在妈妈死后,许星愿慢慢习惯性地将眼泪藏在心里。
顾年轻轻捏着许星愿的下巴,微微往自己的方向掰了几分。
他凑近观察许星愿的眼睛,明明这双明亮又圆润的眼睛中没有丝毫眼泪,偏偏顾年却能读懂许星愿并未说出口的情绪。
“你的心里也在下雨吗?”
就像顾年难过的时候,怪物公寓里也会下雨一样。
顾年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
“最起码,我会每天都期待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