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了眼店家招牌,郑珪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识字了,又偏头狐疑地看向带路的郭坤,不是说请他去绮春阁么,怎地来了半日闲?
这大晚上的,风花雪月他可奉陪到底,若是品茗谈心那大可不必,灌多了茶水他容易睡不着。
郑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换上的一身红色锦袍,为了在小娘子们面前不输卢鹤鸣,他甚至都没穿显得身形臃肿的绒袄,这寒风吹过他是透心凉……
不止身寒,他还心寒。
眼看郑珪有打道回府的意图,郭坤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他:“郑二郎君,您这来都来了,不妨上楼一叙。”
这该死的来都来了,还该死的很有道理。
郑珪抬起的脚拐了个弯儿噔噔噔地上楼,“我倒要看看,今日卢兄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进雅间,就见卢鹤鸣裹着件宝蓝色缂丝氅衣,烤着火炉子在那怡然自得地冲茶。
见他推门进来,抬首面上泛起一个清浅的笑意来,“郑兄,你来了。”
此情此景,当真是让郑珪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坐下牛嚼牡丹般将卢鹤鸣给他沏的茶灌下去,郑珪展开一把折扇摇了摇,被自个扇出的冷风冻了一个激灵,这本是他带着想在小娘子面前附庸风雅用的。
默默收了扇子,搁置一边,郑珪斜倚在椅子上,问道:“卢兄何故作弄人?你叫郭坤来说是去绮春阁吃酒,早知道是来这半日闲品茗,这天气我是懒怠出来的。”
卢鹤鸣不紧不慢又给他添了杯茶,才答:“并非是我想诓骗郑兄,只是大昭律有言: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这是太祖皇帝时便定下的规矩,请郑兄去绮春阁吃酒是真,只是我却不好相陪。”
郑珪:“……”
这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规矩了?现如今大昭朝堂之上眠花宿柳的官吏如过江之鲫,早便管不过来了,加之经年来国库不丰,朝廷也从中抽取税费,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郑珪沉默了一会儿,“说人话,你是想坑谁?”
卢鹤鸣非常坦然地答道:“翰林院庶吉士,曾云林。”
真是给郑珪气笑了,怎么旁的升官发财的事没想着找他,这种联手坑人的事却头一个想到他了?
“他是怎么得罪你了?再说今日若帮了卢兄,我可有什么好处?”
成安伯府近些年一首在走下坡路,除了个伯爷的爵位,无论是旁支还是嫡脉,竟无人在朝为官,如今的成安伯世子也就是郑珪的兄长,也不大争气,举业不成,擎等着袭爵呢。
好歹他兄长还有爵位可袭,但郑珪却只能自个寻出路了,不然等父母百年之后,分家出去他在上京城可就什么都不是。
这也是卢鹤鸣选择找他帮忙的原因,说什么半路出家的朋友情谊在利益面前都是虚的,郑珪出身勋贵,外表看着浪荡,却有一颗上进之心。
“这曾云林……今若帮我,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我亦会尽我所能地帮你一回。”卢鹤鸣将这几人谣言中伤他一事简略说了一遍,又许下承诺。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这点郑珪倒是不担心他日后会赖账。
而对这般匪夷所思的谣言竟也接受良好,他在上京城待了近二十年,什么奇葩传闻没听过?
且根据正史或野史记载,这占弟媳,夺儿媳甚至娶了后妈的皇帝都有,当政时也无人敢置喙,就因当朝太后是女子之身掌权,才让这些人拿此等桃色之事来做文章。
郑珪眼珠子转了一下,“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快及笄了,你看我做你……”妹婿怎么样?
他话还未尽,就收到了卢鹤鸣的警告,“郑二郎,你可莫要太过分了。”
女子的婚事何其重要,岂可当作玩笑?郑珪若不愿,大不了他再换个人就是了。
郑珪举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这般较真做什么?我这马上可是要去为你冲锋陷阵,一个小玩笑也开不得。”
其实,他倒是真有此心。
虽未有幸得见,但卢家夫人入京后带着女儿赴了几场宴会,卢家小姐花容月貌又有才情,难得性子也好,温柔解意,美名早就传扬开来。
卢家门第不显,但小舅子们一个个的都十分争气,故而上京城内想和卢家结亲的人家还是不少的,成安伯府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不过借着玩笑试探一下卢鹤鸣的口风罢了,得了,郑珪知道自己是没戏了,首先小舅子这关就过不去。
……
“哎,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昨晚有人在绮春阁醉酒打起来了。”
“嗐,我当是何事呢,那些个在风月场里喝了二两猫尿就发酒疯的,有甚稀奇?不过有辱斯文罢了。”
“你不知道这打起来的,一个是成安伯家的二公子,一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翰林院何等清贵之地,可不是有辱斯文吗?”
经过一夜发酵,这样的对话传遍了上京城的街头巷尾,其中自然是少不了卢鹤鸣的手笔。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如今不过是原样奉还罢了。
区别在于对方只敢背地里暗传,他则要传得满城风雨,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都察院那帮御史言官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