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幼宜回到宿舍,翻开笔记本电脑,熟练地点进一个文档。文档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字,左下角的总字数显示的是:90182。
九万字。
陈幼宜像往常一样,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整篇文章,然后大梦初醒似的呆呆坐在电脑前。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呢?
陈幼宜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想破脑袋终究也没能从三年的青春之海里搜寻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
或许是那年的冬天太冷了,他的名字过于贴合萧瑟的隆冬,所以一出现,陈幼宜就记住了他。
或许是一次次的共同训练,一次次的共同上妆,一步步地靠近,一步步地沦陷。
或许是只温暖的手,或许是那一碗汤圆,或许是那一个拥抱。
又或许,是那一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一个生日礼物。
陈幼宜高考考得普普通通,进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
她的床位在下铺。于是每天晚上熄灯之后,她都觉得无边的黑暗要将她给吞没。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刚到学校的时候她的睡眠质量差的要命,有些时候甚至是几乎一夜无眠,只能任由着那些荒诞的梦魇摧枯拉朽地折磨着她脆弱的神志。
只是那些荒诞梦境里,竟然有她苦苦思念的身影。
她不肯醒来。
于是便追随着那点模糊的影子,心甘情愿的沉沦沉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那点模糊的影子,是唯一的救赎。
陈幼宜犹豫几番,抬起手在文章的末尾又敲下了一句话
“我侥幸拥有了一个园子,园子里种了九万朵玫瑰。”
于是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九万朵玫瑰,是唯一的救赎。
“只是玫瑰园在某一日走进严寒后,就再也没有迎来冬天。”
一如她的人生。在某一次进入冬季之后,就只剩下了永远的冬天。
她最后一次跟陈萧冬上舞台,就是她十六岁那年的元旦晚会。
那之后,她就很少再见到陈萧冬。
等到高二,她被推选为新一任舞蹈社社长。
陈幼宜在那一年元旦听到一个消息。
说是前一任歌唱社社长和副社长准备联手再次出节目上元旦晚会了。
于是那年冬天,十七岁的陈幼宜拼了命的去练习,甚至比高一那年还要拼命。因为这样就可以上元旦晚会,就可以再次,跟他“同台”。
白梦凡依旧会来看她,依旧和当年一样说她太拼命了,让她缓一缓。陈幼宜只是笑着答应下来,过后仍旧会悄悄跑去舞蹈室。
只是往往天意不如人愿。
她们的节目没能过学校元旦晚会的一审。原因是一个学妹过于紧张导致的重大失误。
选节目的老师语重心长:“幼宜啊,我知道你的能力可以上元旦晚会,但是我们这次的舞蹈类节目已经过于饱和了。”
所以,没有机会。
陈幼宜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学妹哭着过来找陈幼宜说对不起。陈幼宜却一点眼泪也没有落,反而还安慰已经哭成了一团的学妹。
那时候的陈幼宜想,她这次之后大概就再也不会踏进这个舞蹈教室了。
因为从此之后就,这个舞蹈教室留给她的,永远是跳不完的舞,落不完的眼泪,停不下来的哭声和吹不完的冬风。
那一年的元旦晚会,陈幼宜好巧不巧生了病,所以最终也没能看到陈萧冬在舞台上的样子。
再后来听到陈萧冬的消息,是十八岁那年的冬天。
跟陈萧冬分道扬镳之后的第一个元旦晚会。
那年的陈幼宜已经换届,不再是舞蹈社的社长,只是仍旧会像白梦凡一样,时不时会去看看学妹。
只是再也不会在舞蹈室里呆很久。
某一次舞蹈社的新社长学妹跟她说,今年又要跟歌唱社联谊了。陈幼宜突然来了点兴趣,便在有空的时候跟着学妹去了舞蹈教室看他们排练。
歌唱社派来的是一个带着银框眼镜的男生,高高瘦瘦,看起来有点社恐。
但其实没有,学弟倒是出奇的能聊。从学校食堂的饭菜,聊到学校老师们的八卦,最后再到学长学姐们的八卦。
有趣到连陈幼宜都忍不住再舞蹈室里多呆了一会儿。
“陈萧冬学长你们知道吧。”学弟神秘兮兮地说。
陈幼宜突然一愣。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上一届高三那个唱歌非常好听长得超级帅的那个学长。”
“那可是我们歌唱社社长兼广播站站长,能不帅吗?”学弟骄傲起来,“不过可惜的就是,帅气学长已经有女朋友喽。”
“啊——是谁!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她全部资料!”
“究竟是何方神圣收了这个绝世美男!”
“是我们社团上一届的副社长,大美女学姐——陆千蝶!”
——陆千蝶。
陈幼宜心底冒出来的名字,被学弟用骄傲的口吻说了出来。
“我去!我就说他俩绝配!”
……
陈幼宜慌乱地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语气极快地跟学妹说她还有事情该走了,然后便快速地离开了那间仍旧吵吵闹闹的舞蹈室。
看,她就说吧。
这叫舞蹈室不能久留。
不然剩下的只有吹得人慌乱又不知所措的冷冽冬风。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陈幼宜翻开了自己精心买的笔记本,提笔种下了玫瑰园里的第一朵玫瑰。
时至今日,九万多字。
九万多朵玫瑰,每一朵都跟陈幼宜心中最萧瑟的寒冬有关。
从此之后,陈幼宜再也没有往玫瑰园里种下新的玫瑰。
也再也没有遇到过陈萧冬。
她就这么枯守着玫瑰园,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一场深冬的大雪完完全全的覆盖,腐烂然后一朵不剩。
但她仍旧苦守着她的玫瑰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人生进入了萧瑟冰冷的寒冬之后,就再也没有迎来春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