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中,九十九级阶梯尽头的茅山山门缓缓开启又关闭。
大茅峰,万福宫飞檐下,数盏青铜灯无风自亮。
茅山派当代掌门青松子正摆弄着面前的符箓自动复印机。
黄纸入内,朱砂喷涌,微光闪烁。
吞吐间,一模一样的火灵符被复刻而出,每张都带着极品朱砂特有的灵光。
“符文果真丝毫不差,妙哉!”
青松子并指夹起一张火灵符掷向空中,漫天雨丝瞬间蒸腾成白雾。
“效果差了点,天师法力为引,极品朱砂和黄纸加持,也只能复刻七成威力。”
“旁门左道。”
议事大殿中传来一声暴喝。
戒律堂玄机长老衣袍鼓荡如帆,须发皆张,面露厉色。
“复印之符徒有其形,无其神韵,这等借助外物、背离根本的做法,如何能称之为符箓?
我茅山传承千载,靠的是先辈感悟天地,以道心为引、灵力为注,方能施展威力无穷的符箓之术。
岂能用这劳什子机器亵渎传承!”
玄机道长怒目圆睁,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青松子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火灵符放下,神色平静。
“玄机师弟,如今时代变了,大清王朝落得如此下场,其中缘由岂无所谓格物科技之利乎?
我等若固步自封,怎能更好地传承先辈之法?
这符箓自动复印机虽无神韵,但胜在效率奇高,能在短时间内复制出大量低级黄符。
若是遇到大规模邪祟作乱,能为弟子们节省多少时间和精力?
有了这法器,也就有更多的符箓储备,我辈守护世间的力量岂不更强?”
“强词夺理,这死物也敢称法器?
我茅山符箓向来重质不重量,精气神乃是符箓之根本。
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血和道心倾注,即便能暂时退敌,又如何能长久?
长此以往,茅山弟子怕是都要忘了手绘符箓的根本。”
玄机道长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气得背着手来回踱步。
殿内一首沉默的赶尸派青岩长老叹了口气。
秉持戒律的玄机师兄向来古板传统,只能由他来和稀泥了。
“二位师兄莫要动气,玄机师兄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外物革新怕是会动摇我茅山传承的根本。
可青松师兄的想法也能理解,科技的力量若能善加利用,说不定能为我茅山道法开辟新的道路。”
殿内其他长老也纷纷表态。
炼器一派玄山挽起袖子,露出吓人的肱二头肌。
“我倒觉得掌门师兄所言有理,器之一道,本就在于不断革新求变。
咱炼器一脉钻研的便是如何将天地间的材质炼化为助力修行、匡扶正道的器具。
过去,咱们靠的是矿石、灵木,以真火淬炼、符文铭刻。
可如今时代不同,科技带来了新的材料、新的工艺,这何尝不是炼器的新契机?”
话音刚落,玄尘长老却冷哼一声。
“哼,玄山师弟莫要被这新奇玩意儿迷了心智,凡俗之物怎能与炼器之法相提并论?”
灵丹堂木虚长老捻着胡须,目光平和。
“我炼丹一脉,最是讲究调和,如今这科技与道法之争,又何尝不能求一个平衡?”
藏经阁云鹤长老同样保守,冷笑一声。
“平衡?说得轻巧,一旦放任自流。
咱们千百年积累的道藏典籍、传承秘术怕都要被吹得七零八落。
那些什么科技机械看似便利,实则是在挖传承的根基。”
本应该成为中心的符箓派静虚长老,却一首倚靠着殿柱一语不发。
看着殿内师兄弟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身旁还有一名易衍十分熟悉的人存在,正是九叔。
“静虚师弟,此法器乃是你弟子林九所献,又与你符箓派息息相关,说一说你的想法吧?”
掌门青松子顾全大局,询问其意见。
静虚长老看了旁边的九叔一眼,突然伸手按住旋转的留声机,机器顿时发出阵阵梵音。
“我倒觉得有趣得紧。”
“灵力震荡原理与西洋声学结合,这振荡的频率,足以驱赶一般的邪祟。”
玄机皱眉大喝:“够了静虚,现在让你说这复印机的事。”
“当年祖师传下训诫法旨时,也没说能用铁皮盒子替代三清铃,更没说让机器代替人为诵经。”
静虚一旁的九叔忍不住了,明明为了茅山的未来,特地赶路回茅山献宝。
没想到还把自己师父给连累了。
“师伯,弟子认为如今凡间妖魔作祟的频率越来越高。
而我们茅山弟子数量有限,道行境界参差不齐。
若是能借助高科技批量生产法器、符箓,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住口。”玄机道长猛地回头,怒视九叔。
“林九,这里全是你的师叔伯,你师父还未说话,轮得到你来出面妄议门派传承?还不快退下。”
九叔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低头退到一旁。
静虚见状微微皱眉:“玄机师兄,何必如此苛责晚辈,他们身处这个变革的时代,想法自然与我们不同。
况且革新不等于弃旧,传承也不等于守旧。
道法为主,科技为辅,在传承的基础上开辟新的道路,这是补充,而不是替代。
一味抵制有何用,倒不如想想怎么让科技在不破坏传承的前提下,为我们所用。
云鹤长老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以机械代口诵经,用机括替手画符。
静虚,你们符箓派怕是想断我茅山千年道统。”
静虚一拍桌子,甩袖震落三张符箓,一蓝一紫一银。
“食古不化的老杂毛,这机器只能复刻黄符。
你来试试能不能复印蓝符、紫符和银符,最终不还是要我等亲自手绘。
况且这复印机影响的是我符箓派弟子,我都不反对,你反对个蛋,你这么厉害你来画?
你可知我符箓派弟子画张黄符需要消耗的时间、精力、人力和物力?
若是能引入这法器,我敢说同等材料和时间下,能为茅山增添至少西五成的黄符数量,保底十万张符箓。”
这数据一出,立即让殿内惊呼声西起,吸气声跟抽风机似的。
就连玄机和云鹤两个反对党主力军也是一惊。
瞧着众人因为这个数据你一言我一语,多数倾向于接纳这个符箓复印机。
两人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殿内争论声突然被破空而来的鹤唳打断。
一名白胡子道人捧着鎏金木匣乘鹤而来,众人见状无不起身相迎。
“见过玉真师叔(师伯)”
“弟子林九拜见师伯祖!”
玉真看着殿内众人,尤其是唯一的小辈林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掏出木匣中的东西说道。
“尊祖师法旨,弟子林九所献之物于我茅山有益,即刻起划入符箓派加以利用。
弟子林九献宝有功,特赐……”
殿内铜鹤香炉青烟袅袅,屋外飞檐瓦当雨丝绵绵,徒留众人神态万千。
“时代变了,茅山也要随之变革。”
掌门青松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石狮旁,怀里的留声机正在循环播放《净天地神咒》。
这场关于法器和科技的理念冲突,虽暂时落下帷幕,却在茅山派内部种下一颗争议的种子。
未来这颗种子究竟会生根发芽,还是会在传统与革新的碰撞中枯萎,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