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进洞中，驱散了牛头洞里薄薄的雾气。
族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陆续续抵达这个暂时的避难所，开始在洞内安置下来。
族长顾怀林安排了青壮到崖壁缝隙外守着，西人一组，每半天轮换一次，倒是消除了顾栩栩之前的担心。
钱氏带着儿媳和孙女，寻到三个相邻的小洞，打扫干净，收拾妥当，恭敬的请顾老夫人她们前去休息。
顾栩栩一觉醒来，走出小洞外，柔和的微光洒在她脸上。
桃花笑意盈盈地迎上来，轻声说道：“小姐醒啦！饭马上就好，您先去洗把脸，回来就能用餐了。”
洞内，各家各户升起了袅袅炊烟，烧饭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给这原本清冷的洞穴带来了一丝烟火气。
顾栩栩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吃饭，秦小五神色凝重，领着一老一少匆匆走进来。
这两人一见到顾族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悲恸大哭起来，哭声在洞穴内回荡，揪紧了众人的心。
秦小五走上前，声音低沉地向大家讲述了昨晚发生的悲惨之事，众人听后，虽为死去的族人伤心，但也暗自庆幸自家撤离得及时。
原来，顾氏族人离开后，村里仍有一些人家，有的贪恋故土，有的另有盘算，还有的因舍不得多年积攒的财产，想着再做些准备，打算第二天再动身。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正是人们酣睡之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尖锐的哨声，如惊雷般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谁也没有料到，距离大海二百里的顾家村，竟在这个夜晚，遭到了倭寇的突然袭击。
倭寇像一群恶狼，挥舞着长刀，疯狂地冲进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房屋，火光冲天，将夜空染成了血红色。
村民们从睡梦中惊醒，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惊恐万分，惨叫声、哭喊声、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划破了原本静谧的夜空。
这一老一少的家位于村尾，倭寇来袭时，他们趁乱逃出村子，慌不择路地躲进附近的山林。
在茂密的树林里，他们目睹了村庄被大火焚毁的惨状，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此后，等倭寇走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返回顾家村，可是顾家村己经毁于一旦，再未见一个活人。
二人只好朝着鹰嘴山方向前行，历经艰难险阻，才终于抵达牛头洞。
老者泣不成声，悲叹道：“不知道昨晚有多少人逃了出来，又有多少人惨遭杀害……”
顾族长听后，老泪纵横，他走到顾明晨身边，声音颤抖地说：“没想到顾家村还没等来浙王抓壮丁的人，就被倭寇毁于一旦，房屋被烧，族人遭难，咱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顾明晨眉头紧锁，疑惑道：“之前朝廷邸报只说倭寇占据台湾岛，在福建沿海一带骚扰，怎么会打到浙江来了？”
顾族长努力稳住颤抖的身躯，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眼眸中满是化不开的忧虑。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洞顶那深邃的黑暗，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往昔岁月，声音带着几分沧桑：“想当年，咱们顾氏家族凭借海贸崛起，船队穿梭于茫茫大海，何等风光。
然而，朝廷政策反复无常，就像汹涌的海水，将我们的辉煌一点点淹没，家族也不复往昔的昌盛。”
雍朝初年，倭寇肆虐沿海，为抵御这股祸乱，朝廷颁布禁海令。
但随着局势渐稳，海禁解除，一时间，海面上商船如织，千帆竞发，沿海贸易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可没过多久，这份繁荣就成了罪恶的诱饵。倭寇变得愈发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西班牙、葡萄牙等西洋蛮夷也闻风而至。
他们凭借坚船利炮，强占码头，屠戮百姓，沿海地区瞬间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即便有刘光太、傅明飞、姚志远等一众忠勇官员竭力抗敌，可雍朝末年，官场腐败成风，贿赂公行。
海防体系因官员的层层盘剥、玩忽职守，逐渐荒废，沿海卫所的将士们被迫内撤，这些都给了倭寇可乘之机。”
顾族长的声音愈发沉重，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此后，倭寇愈发肆无忌惮，频繁劫掠商船，焚毁沿海市镇。
东南沿海原本发达的贸易网络，就像精致的瓷器，被砸得粉碎，经济遭受重创。
在雍朝覆灭前夕，仅浙江一省，就有数十万百姓或惨死于倭寇之手，或因战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为躲避倭寇的侵害，沿海百姓纷纷内迁，大量良田就此荒废，无人耕种。
更令人痛心的是，地方官兵竟与倭寇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致使民不聊生，百姓对朝廷彻底失去信任。
多地爆发抗税暴动，社会动荡不安，这些问题如同蛀虫，一点点侵蚀着雍朝的根基，动摇了它的经济命脉，间接加速了雍朝的灭亡。
太祖皇帝建立本朝后，为恢复民生，振兴经济，开放海贸长达十年。
但好景不长，不少贪官污吏趁机中饱私囊，他们纵容海盗肆虐，大肆收取保护费，致使海上秩序混乱不堪。
海盗与倭寇相互勾结，假扮成海商，堂而皇之地登陆上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们顾氏商船，在这混乱的局势中，不是被海盗洗劫一空，就是被官吏百般刁难，损失惨重。
最终，我们也只能无奈停业，家族自此走向衰落。
这几年，因海贸再度被禁，那些靠海为生的人瞬间没了生计。为了活下去，一部分人铤而走险，与海盗、倭寇勾结在一起。
还有些海商，为谋取暴利，怂恿浙王与倭寇、海盗暗中开展贸易往来。
他们狼狈为奸，组成一股庞大的恶势力，在海上横行霸道，沿海地区的灾祸愈发严重。
如今，赣王谋反，攻打浙王，浙王只会被战争拖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沿海的安全防御。
故而，倭寇和海盗才会趁此机会对浙江沿海一带烧杀抢掠，可怜我们顾家村也没能逃过这场劫难，财物被劫，族人惨死，整个顾家村沦为废墟。”
山洞内不少族人红了眼眶，年轻的姑娘们用衣袖掩面，肩头微微颤抖，发出嘤嘤的啜泣声；年迈的老者们目光呆滞，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大家不仅为顾家村惨遭杀害的无辜族人悲痛，更为这动荡不安、看不到尽头的世道黯然神伤。
想到未来道路荆棘丛生，不知何处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众人心中就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愈发沉重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