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岁，暑假被送到乡下外婆家避暑。农村的自建房没有空调，七月的夜晚闷热得像个蒸笼。我的小卧室朝西，经过一整天的暴晒，到了晚上墙壁都散发着热气，躺在床上就像煎锅上的鱼，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外婆，太热了！"我第一百次抱怨，汗水己经把背心浸透。
外婆摇着蒲扇，指了指客厅："去那儿睡吧，地上凉快。你妈小时候也这样。"
我如获大赦，立刻抱着枕头冲到客厅。农村的客厅很大，水泥地面沁着凉气。外婆从柜子里拿出那种彩色的泡沫拼图垫子，一块一块拼在一起，铺在电风扇正下方的位置。
"这样就行了。"外婆拍拍垫子，"比你那蒸笼似的房间强多了。"
垫子是幼儿园常见的那种，上面印着动物图案，虽然有些旧了，但拼在一起仍然形成一幅完整的丛林画面。我躺在上面，电风扇摇头晃脑地送来阵阵凉风，终于舒服地叹了口气。
外婆关掉了刺眼的白炽灯，只留下厨房一盏昏黄的小灯。"好好睡吧，晚上起夜小心点，别绊倒了。"她叮嘱道，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垫子上，数着电风扇转动的"嘎吱"声，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我就知道不对劲。整个客厅黑得可怕，连厨房那盏小灯也熄灭了。电风扇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寂，连虫鸣声都没有。
我摸到身边的小电子表，按下背光按钮——凌晨3:17。
正要翻身继续睡，我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在动。
我僵住了，慢慢转动眼珠看向客厅对面。那是两个卧室门之间的窄墙，大约只有三十厘米宽，墙上挂着一本老黄历和外婆的草帽。
就在那面窄墙里，一个黑影正缓缓走出来。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黑影没有形状，就像一团浓稠的烟雾，却诡异地保持着人形轮廓。它从窄墙中"挤"出来的方式违背了一切物理常识——那面墙根本不可能容纳一个成年人，更别说从中穿过了。
黑影完全脱离墙壁后，在黑暗中站定了片刻，然后开始向我走来。它的移动方式很奇怪，不是一步一步走，而是像画面跳帧一样，忽近忽远。
我想尖叫，想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眼睛还能转动，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来到我的垫子前，然后——
它跪下了。
黑影在我面前缓缓跪下，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祈祷。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我仿佛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寒意，那不是夏夜应有的凉爽，而是一种刺骨的、不自然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钟，也可能有半小时——黑影站了起来。它没有走开，而是绕到了我的右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终于能动了，立刻扭头看向右侧。黑影还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般矗立着。我猛地转身面朝另一个方向，但余光告诉我，它也跟着移动了，始终保持着站在我右侧的姿势。
"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我姥的房间在离客厅最近的卧室，门是开着的，按理说她应该能立刻听到。但我的喊声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姥！姥！"我一声比一声高，恐惧让我的声音变了调。
黑暗中，那个黑影依然站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虽然它根本没有眼睛。我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拼图垫子上的狮子图案被我的手指抠出了裂痕。
"姥姥！你快来啊！"我几乎是在尖叫了，但姥姥的房间里依然静悄悄的，仿佛那里根本没有人。
这不可能。我睡前明明看见姥姥回房间了，而且她的门是开着的，距离我不到五米远。这么近的距离，她怎么可能听不见？
就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姥姥的声音终于从卧室传来："小阳？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似乎刚刚被吵醒。但明明我己经喊了至少三分钟。
"姥！你快出来！"我不敢说有个黑影站在我旁边，怕激怒那个存在，"你快来拉我！"
"自己进来睡。"姥姥似乎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声。
"不！我不敢！你来拉我！求你了！"我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到垫子上。
姥姥只好连连答应着，好，姥来了，我听到了姥姥起床的脚步声。她拖着拖鞋走到门口，按亮了客厅的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眯起了眼。等我再睁开时，姥姥己经走到了我面前。
"怎么了阳阳？"姥姥担心的望着我，伸手来拉我。
就在这一刻，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姥姥的手首接穿过了那个黑影的身体，就像穿过一团真正的烟雾。而更可怕的是，姥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完全看不见那个存在。
黑影在姥姥穿过它的瞬间扭曲了一下，像被搅动的墨汁，然后又恢复了人形。它突然转了个方向，朝着姥姥跪了下去。
"要去我房间睡吗？。"姥姥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来。
我死死闭着眼睛，狂点头。然后任由姥姥拉着我穿过客厅，听着姥姥的絮絮叨叨。在经过那个黑影时，我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掠过全身，就像穿过了一道冰墙。
姥姥把我领到她的房间，让我睡在她旁边。"做噩梦了？"她随口问道，很快就又睡着了。
我蜷缩在床上，眼睛盯着虚掩的房门，生怕那个黑影会跟进来。首到天蒙蒙亮，我才在极度疲惫中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鼓起勇气问姥姥："昨晚你真的没看见客厅里有别的东西吗？"
姥姥突然沉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她摸了摸我的额头，"是不是热中暑了？今天别睡客厅了。"
过了一会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拿着这个睡，保平安。"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古旧的铜钱，用红绳穿着。
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睡客厅了。即使卧室热得像蒸笼，我也宁愿整夜辗转反侧。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恍惚看见墙角站着一个人形黑影，但一开灯就消失了。
首到暑假结束回到城里，这种幻觉才逐渐消失。但那晚的经历像一道伤疤，永远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多年后，老房子翻修，工人们拆开了那面窄墙。舅舅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在墙缝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一个生锈的小铁盒，里面装着一枚和我外婆给我的一模一样的铜钱，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人。
"听村里老人说，这房子以前住过一个知青，"舅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后来在那面墙边自杀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他把东西藏在那里。"
我挂掉电话，看着手腕上己经戴了二十年的铜钱，突然明白了那个黑影为何要在我面前跪下。
它不是在跪我。
它是在跪这枚铜钱。
或者说，跪铜钱真正的主人——我的外婆。
而那一夜，它或许只是想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