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来了,小斌子等几个工友开始抢菜,吃没吃相,但大家很快乐,笑语喧哗。
刘艳华给静安夹锅包肉:“多吃点,你怀孕呢。”
小斌子给众人倒酒,也给静安倒酒。
静安用手盖住自己的杯子:“我不能喝酒,你们喝吧。”
小斌子不懂:“咋不能喝酒啊,大家都喝。”
静安笑:“我怀孕呢,不能喝。”
自从上次在老妈家喝了点果酒,静安深深地自责。
这还是回到家里之后,看了生育指南的书,她才知道怀孕后,不可以喝酒,也尽量不要喝汽水。
她什么也不懂,老妈只告诉她,怀孕期间,夫妻尽量少同房,时间尽量缩短,其他的,没人告诉她。
大家边吃边聊,刘艳华忽然问大家:“你们说,明年的今天,我们能在哪儿?会干啥呢?咱们厂子还在吗?”
小斌子嘴里嚼着肉:“必须在呀,厂子要是不在,我们不都完了吗?”
刘艳华望着众人:“那两年后呢?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都在干啥?”
一个青工端起酒杯:“结婚了呗。”
另一个笑:“生孩子了。”
小斌子笑嘻嘻地看着李宏伟:“我当班长了。”
大家笑起来,两个青工按住小斌子,弹他的脑瓜崩。
李宏伟给众人满酒:“小斌子,没想到你人小心挺野,盯着我的位置呢。”
小斌子从地上爬起来:“师傅,那时候你肯定升主任了。”
刘艳华眼里闪过一抹光,盯着李宏伟:“那咱们主任呢?退休了?”
小斌子说:“升厂长了。”
大家笑起来,都把这儿话当做玩笑。
静安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想着自己的将来,明年春天,她的孩子就会出生。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一种自豪感,她的身体竟然能养育一个生命!
两年后呢,孩子两岁。五年后,孩子五岁。十年后,孩子十岁。
是男孩还是女孩?静安的未来生活里,忘了自己,只记得她的孩子。
刘艳华看向静安提议:“静安,唱个歌吧。”
李宏伟起哄:“就唱那个《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在东北小城,在那个年代,在饭店里唱歌,常见。
静安就唱起来。她平时腼腆,唱歌的时候,她就不腼腆。
年轻的朋友们,
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
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
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九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
静安把“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这句歌词,偷梁换柱,换成了“九十年代的新一辈。”
开始是静安唱,后来,他们一桌都唱了起来,旁边单间吃饭的人,也跟着用筷子敲碗敲盘子,都唱了起来。
那是个火热的年代,青年人心里都装着一团火,很想干成点什么。
忽然,饭店门口进来一个人,单间的布帘,被上菜的服务员掀起来,静安一抬头,是九光。
九光望着众人,眼神不友善:“呦,喝上了?”
九光怎么来到饭店了呢?
晚上,九光收摊之后,照常到机械厂的大门口去接静安,站了半天,也没看静安出来。
静安今天考试,她忘记告诉九光说。
九光等了半天,见静安一首没出来,就跟看大门的刘师傅说:“静安没出来,我去车间看看她。”
刘师傅之前收过九光一箱苹果,对九光印象很好,就让他进去。
九光来到抽油杆车间,正好两个青工出来要去公厕,九光问:“陈静安下班了吗?”
一个青工说:“他们那个班早就下班了。”
九光又忽然问起李宏伟,另一个青工说:“李班长他们下班的时候,好像说,要去喝酒。”
九光问:“去哪喝酒?”
青工说:“廉油坊那嘎达,有两个幌儿的小吃部,做菜贼好吃,还便宜,我们聚会都去那儿——”
九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冥冥中,就感觉静安肯定和李宏伟在一起。他就找了过来。
1993年,小城里的饭店,门口都是挂幌儿营业。
所谓幌儿,就是有点类似灯笼,开门营业,就把幌儿挂出去,晚上打烊,就把幌儿摘下来。
小吃部是挂一个幌,一般饭店是挂两个幌。挂西个幌的饭店,就是什么都能做,包办酒席。
小吃部挂两个幌的话,很容易找。
九光骑着自行车找过来,看到挂着两个幌的小吃部门前,灯火辉煌,树下一排自行车,他一眼看到静安那辆自行车。
九光觉得血往脑门上涌,他把自行车往门口一立,迈步进了小吃部。
刘艳华看到九光,热情地招呼他:“快坐下,吃了吗?没吃就坐下吃点。”
静安看到九光,心里咯噔一下。她忘了告诉九光一声,她今天考试,肯定是九光在厂子门口等她,有人说他们在饭店喝酒。
静安隐隐地觉得,今晚这场争吵肯定躲不掉。
两人骑车往回走的时候,九光生气地说:“我傻呵呵地站在冷风里,接你下班,等了半天也不见你,原来,你跟相好的去饭店喝酒。”
静安跟九光解释:“我没喝酒,是他们在喝酒。”
九光冷哼:“你们出去约会儿,你都告诉我一声啊,我就不去接你。”
静安自知理亏。“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一声。我今天去考试,考完之后,他们来给我庆祝一下,就是大家找个借口,高兴高兴。”
九光越想越气:“对,你们俩就是找个借口喝酒,高兴高兴。”
见九光一个劲地说咬眼皮的话,静安也不高兴。“九光,你非得说我和李宏伟有事儿,你就得劲?”
九光瞪着静安:“那你俩总往一起凑合啥?”
静安说:“我们是一个班儿上的,刘艳华还天天跟我在一起呢,你咋不说我俩往一起凑?”
九光说:“刘艳华不是女的吗?她没事儿,李宏伟是男的,你就不该跟他往一起凑。”
静安真不想做无谓的解释,太累。“什么往一起凑,你说得这么难听呢?”
九光见静安一首跟他顶牛,他的暴脾气上来:“我说一句,你非得跟我顶一句?”
静安也生气:“我是跟你争辩,什么顶一句?你说话,别人就不能说了?你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还不允许我解释?”
到家了,两人关上门,吵得更厉害。
桌上是九光做好的饭菜,己经凉了,九光拿到厨房去热。
九光在厨房嘟嘟囔囔:“你们俩看着顺眼的话,早干嘛了?你们要是老早结婚,不就没我啥事了?我也不碍你们的眼,省得你们俩现在偷偷摸摸,干见不得人的事儿!”
静安看到九光做好的饭菜,她心里有愧疚,想跟九光好好聊聊。
但听到九光说这么难听的话,她心里非常别扭:“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别胡搅蛮缠!”
九光看着静安:“他总帮你,谁信你俩没事?”
静安气恼地对九光吼:“他帮我啥了?不就是帮我卖苹果了吗?那是帮我吗?那不是帮你吗?你要是有能耐,别用他帮忙。”
九光气得摔了大勺,大勺里的菜,迸溅在走廊两侧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