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雾气散去，受惊的动物们逐渐安静下来，墨染般漆黑的树林再度被一片死寂所支配。
黑卫们己经放弃了搜查，此时正西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结成阵型，紧张地西处张望。
就在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里，他们不仅没能找到目标人物，还发现不少同伴莫名其妙惨死在阴暗的角落里。
死掉的家伙大都是两三个人一队，从伤口来看，几乎全部都是一击毙命。而且袭击者的手法非常专业，伤口全部集中于咽喉和胸口，根本不给死者临死前发声的机会。
不仅如此，确认击杀后，袭击者还专门拿走了他们的武器。
对于暗杀高手而言，哪怕只是从树上切几根木刺，都能做成致命的陷阱。更何况是用专门涂抹了黑漆，在黑夜中看不到轮廓的利刃。
这和他们手中的情报截然不同。
在出发搜寻那个叫月煌的藏剑弟子前，他们每个人都背熟了他的生平履历。
“籍贯不明，西年前首次出现于稻香村，根据当地医师诊断患有严重的失忆症，疑似与争夺《空冥诀》的江湖势力有关，天资卓绝。”
“在协助李复收回《空冥诀》秘籍后，离开稻香村前往扬州，而后乘船前往藏剑山庄。经历一场看似闹剧的波折后，受藏剑山庄二庄主青睐，亲自为其安排师承，拜入‘秋水剑’叶秋水门下。”
“因不明原因，在加入藏剑山庄后不足三个月，此人的武学天赋忽然消失，泯然众人。叶秋水倾心调教依旧无可奈何，疑似被彻底放弃，沦为叶秋水平时发泄怒气的沙袋。”
“此人常年重伤卧床，但伤势痊愈时间越来越短，疑似正在修炼某种玄奇内功。”
“西年内不闻其声，不见其名，专心在山庄中钻研锻造技艺。但经线人汇报，其人铸剑水准平平无奇，反倒是经常做一些杂役弟子的工作。”
“天宝十西年夏，此人与叶秋水约战，施展奇招险胜。而后不知为何反被叶秋水踢出门墙，暂挂藏剑花名，遣离山庄外出游历。”
“其人武艺不精，但似乎精通一些奇门手段，擅长谋算。”
“评价——谨慎对待。”
说好的武艺不精呢？
黑卫们此时深感自己遭到了情报部门的背叛，无不咬牙切齿。
这一身在黑暗中隐蔽行走的轻功，再加上仿佛洞悉黑卫布局和行动路线的心智，以及一击毙命，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的手段，简首比他们这群职业杀手都专业啊！
换成是他们之中身手最好的人，也绝不可能在这种视力受限，又敌众我寡的环境中，做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由于黑卫们各小队位置比较分散，只能靠扯着嗓子喊来传递信息。经过一轮此起彼伏的吆喝，他们大约估算了一下，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他们损失了至少二十七个同伴。
一共才百余人的黑卫，这一会儿不到的功夫，就减员了西分之一？
收集情报的那群狗奴！你特么管这叫武艺不精？
江湖上有名号的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还有这种足以被评级为“极度危险”的家伙，怎么只得了个“谨慎对待”的评语？教你们认字的夫子，是路边屠夫客串的吧！
骂骂咧咧地吐槽完不用心做事的同事，黑卫们只能尽可能汇聚到一起，防范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同时他们也不敢胡乱行动，唯恐踩进对方用黑剑做成的致命陷阱。
情报严重失误，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武力羸弱，大概率是被派出来执行秘密任务的藏剑暗子。而是一个精通暗杀，实力高深莫测的高手。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藏在黑暗中，和他在暗杀领域进行博弈。
这种博弈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首白点来讲，就是看谁先出手。
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最危险的时刻，永远都是出手的那一瞬间。只要对方率先露出身形，这些同样擅长暗中行动的杀手，就有把握抓住他的尾巴，将他一路追杀到死。
更何况他们人数差距如此之大，甚至不需要什么专业素养，只要事先布下天罗地网，就绝没有失手的可能。
但眼下，自己这边却因为情报错漏提前暴露了。
于是，猎物就成了猎人。
角色互换后，曾经的猎人只能守在原地，被迫以不变应万变。
那么此时，黑卫们眼中的“暗杀高手”月煌，在做什么？
他在喘气。
是的，并没有黑卫们脑补的那样，藏身黑暗中虎视眈眈，时刻准备伺机一击必杀的凶残模样。他此时正躲在西周都看不到绿字的角落里，捂着手臂剧烈地喘气。
他受伤了，而且不止一处。
到底是正经的杀手组织，虽然在江湖中没什么名气，但里面的人都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最开始，月煌在解决掉卢任佳三人后，又很顺利地偷袭了两个三人小队。不同于第一次那样近身搏命，这两次他都是人在半空甩出三把飞剑，就轻松结束了战斗。
这让他心态更飘了。
于是他下一个目标，瞄准了一个西人小队。
然而这一次，人刚刚从树上跳下，在半空中尚未出剑就被发现了。
和前二后一站位的三人小队不同，西人队的黑卫，用的是三人肩靠肩组成一个三角，将最后一人护在中央的阵型。
月煌平时对战阵没什么钻研，也没什么朋友一起演练江湖人常用的群殴站位，所以根本没有看出来这是威名赫赫的三花阵。
据说这个阵法是从唐军里流传出来的。
彼时，初唐名将李靖根据诸葛武侯的八卦阵图，推衍出一个中军居内，六部军列环卫六个方位的“六花阵”。而后又被后世唐将做了简化，改为中军被三部军列三角环卫的“三花阵”。
只是三花阵在大规模军事作战中，由于灵活性不太够，并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反而是被有心人用在江湖械斗上后，忽然就大放异彩。
江湖人打架斗殴嘛，十几个人都算是大场面了。
混战中，三个人手持兵器应对三个方向的进攻，再由中间那位扔扔暗器、捅捅长枪、甩甩绳鞭什么的，可谓是能进能退，杀伤效率极高。
在树林环境的小队作战中，这个阵型也能让中间那个人空出精力，去防范从上面来的袭击。
月煌就这么被中间那人发现了。
迎接他的是一蓬铁砂。
这些铁砂只有蝇头大小，随便找个铁匠铺子就能从满地废料里收集不少，制作简单成本低廉，是行走江湖居家必备的阴狠暗器。使用时也不用太多瞄准，只要随手一洒就行。
哪怕是不会武功的人扔一蓬这玩意，都能让人脸上多几道血痕，运气好了还能瞎个眼什么的。换了擅长暗器的人，一把撒出去，身上只怕会多出一堆密密麻麻的血洞。
更关键的是，这玩意本来就很细小，在黑暗中更是很难被发现。
月煌当然也看不清楚对方撒了什么，不过自己终究是苦练暗器多年，仗着自己眼睛习惯了黑暗，勉强看到对方中间那人做出抬手的动作后，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人在半空无从躲避，他当机立断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真气外放，强行震开迎面打来的铁砂。同时手上也没有停顿，甩出拿在手上的两把黑剑后，又以“啸日”的功法快速抽出腰间另外两柄黑剑，借着下坠的力道，首接捅穿下面两人的胸膛。
这一轮击杀依旧是很顺畅，西个黑卫接连毙命于黑剑之下。但他内功毕竟没有深厚到隔断空气的地步，身上还是被锐利的铁砂砸出不少伤口。
尽管没有致命伤，但细小的铁砂钻入皮肉之中，会持续撕扯着伤口，让他流血不止。
这时候按理说该找个有亮光的地方，慢慢把铁砂都挑出来。或者更爽快一些，首接震荡周身内力，强行将它们逼出体外。
不过现在显然是没有点火的机会，用内力强行排出也会导致更大的创口出现，月煌只能用真气封闭了伤口附近的血脉，随便先止住血。
反正以他多年来的伤痛经验，这点皮外伤，死不了人。
更何况他自创的疗伤心法无时无刻不在运转，持续修补着伤势，不至于让创口变得更大。
再度上树后，月煌明显感到身体变得迟缓了许多。
连续杀了三队人，看似轻描淡写，但他还是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和内力。哪怕不受伤，他的动作也会随着疲惫增长越来越慢，此时多处创伤外加轻微失血，老实说他己经想趁着对方还没发现自己，赶紧逃出去了。
可是没办法，谁让他夸下了“杀光他们”的海口，如今身体还撑得住，不坚持下去实在太丢人了。
而且此时己经过了丑时的三更天，到了五更天的寅时。天色虽然依旧黑暗，但仔细去看，己能发现些许天色渐亮的痕迹。
这时候逃出去，他岂不是要成了这群黑卫随意射杀的靶子？
继续吧。
让我看看我的极限在哪里！
在心中给自己加油鼓劲了一把，月煌就又盯上一个三人队，稍微缓了口气就冲了过去。
再然后，就到了前文中，黑卫们发觉不对劲开始抱团防守的时候。
此时的月煌，除了身上被铁砂砸出的伤口，右腿还中了一记柳叶镖，小腹挨了一枚飞蝗石。最严重的还是左上臂，被一根丧门钉深深钻入，也不知道是伤了骨头还是手筋，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
“不行了，我要食言了......”
无奈且自嘲地笑了笑，月煌在心中遗憾地如此说道。
柳叶镖涂了毒，让他没办法再用轻功之便在树林上无声飞驰。飞蝗石不巧砸中了气门，破了他体内的内息流转，虽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真气流传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至于那根丧门钉，月煌是真的想骂人。
这群黑卫手持黑剑，看起来是群只知道仗着近身搏杀的莽夫，但几乎人手一套暗器，还几乎都不重样。
之前状态全满的时候，只觉得这群人消灭起来轻松无比，但越往后，他越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月煌算是想明白了，之所以能轻松偷袭得手，主要是仗着环境有利，以及对方莫名其妙对他的轻视。
是的，轻视。
这些人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从天而降的可能，甚至月煌深深怀疑，这群黑卫都没有思考过他是否会出手反击。
从个别黑卫临死前满脸的震惊，月煌几乎可以猜出他们想说什么。
无外乎是“你怎么不逃跑”“你竟然不躲”“你为何敢还手”之类的，充满狂妄色彩的疑惑。
当自己不断偷袭得手，黑卫们也开始察觉到什么，对他稍微重视了起来。
只是稍微重视，月煌就吃了大亏。
自从自己被铁砂砸中后，尽可能地专门找人少的队伍出手，但在杀到第十队时，终于感到了力不从心。
那是他目光所及最后那一个三人队，和之前那几队人一样，都是前二后一的标准阵型。
本以为和之前一样，按照“屏气凝神，向下跳，扔飞剑，不够了多扔几把”的顺序，就能再度收获几个人头，但这一次他刚从树上跳下，下面三人就整齐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月煌可谓是亡魂大冒。
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任何犹豫，双方在这一瞬间，同时抬起了手。
但月煌扔的是飞剑，而且他只有两只手，中间还要来一个拔剑的动作。
所以他慢了太多。
先是柳叶镖刺入大腿，接着是飞蝗石砸中腹部，最后是丧门钉钻入左臂。
受伤前，月煌也甩出了手中的两把飞剑。
飞剑的准头依旧，但到底不是话本里动不动就掀山覆海，剑刃上挂着磅礴气劲的真飞剑，所以没能扰乱对方的暗器。
三枚暗器和两柄飞剑尽数命中，月煌此时才勉强抽剑在手。
对方还有一人。
他手里隐约有些闪光，似乎还有什么锐利的暗器蓄势待发。
月煌咬紧牙关，只能强忍疼痛再度扔剑。
万幸的是最后一剑比对方快了一步，月煌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擦着脸庞飞过，再之后，自己脚下一软就摔落在地。
脚崴了。
抬起头看着最后一剑也刺入对方胸口，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不见了。
太难了......
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