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恩去见了他二叔一面,签字画押之后,碧牡丹就彻彻底底属于江川了。临行前江奉恩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楼,直到身侧的陆延礼牵住他的手,“时辰不早,该赶路了。”
与来时一样,陆延礼并没有和江奉恩同乘一辆马车。段毓见不得他,若是两人凑到一块儿,怕是得吵起来。但是陆钟弈也见不得段毓,三人坐马车上时陆钟弈总紧紧挨着江奉恩,生怕段毓跟他抢似的。
快到冬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回京途中陆延礼又坐上了他的轮椅,听他说天一冷他的腿就不舒服,很难行走。
到京城那日深夜下了暴雨,一行人便是先去了陆延礼府上。
陆延礼搬了府邸,听人说是新建的,但和先前的太子府没多少分别。江奉恩脱下湿透的衣服在热水中泡了个澡,连日赶路的疲倦瞬间涌上来,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敲门声随着雷雨一道传进来,江奉恩才猛地惊醒。
“谁?”
“是我。”
江奉恩套上衣服给人开门,看着屋外杵着手拐的陆延礼,“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你方才淋了雨,给你温了壶酒暖暖身子。”
江奉恩看了眼他手中的酒壶,侧身让他进来。
陆延礼给他倒酒,但江奉恩只喝了一杯,那日喝醉之后发生的荒唐事还历历在目,江奉恩可不想重蹈覆辙。
倒是陆延礼,自顾自地喝了两杯,扭头对上江奉恩的眼神时笑了下,“你有话要问我?”
江奉恩沉默了片刻。进府之后他才忽地回想起陆延礼先前的那两个妾室,之前就没有听说他们的消息,现在到了府里竟是也没有看见人影。
“那位李家小姐和江公子呢?”
陆延礼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道:“李小姐在我带兵离开当日就与人私奔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至于那位公子……先前我葬礼时,他没有离开,自然便是陪着那具尸体殉葬了。”
江奉恩一惊,“什么?”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大雨拍打着屋檐。
陆延礼瞧了眼江奉恩的神情,又笑了下。
“骗你的。”
“我假死后太子府便落寞下去,他不会待在这儿的,许是收拾够盘缠离开了京城罢。我再回到这儿时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了。”
江奉恩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陆延礼的神情,见他确实不像骗他的样子,提着的一颗心才勉强落下来,随同着陆延礼喝下一杯酒,压了压惊。
又坐了会儿,酒劲儿上来,加之身体疲惫,江奉恩就有些困了。见陆延礼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开口道:“我要休息了。”
陆延礼杵着下巴,一张俊脸微红。
“我好像有些醉了。”
他半垂着眼握住江奉恩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确实热乎乎的。
“可以在这儿留宿吗,恩恩?”
陆延礼这样让江奉恩没忍住哂笑,抽回手道:“不可以。”要是让陆延礼留下来,他今晚不就白白忍着没喝酒了吗。
他拿过屋门口的油纸伞,“趁雨小,回去吧。”
陆延礼倒是没再纠缠,只是接过雨伞时莫名开口:“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陆延礼轻轻地看着江奉恩,道:“后悔当初抵了碧牡丹来救我。”
江奉恩一愣,猜不到陆延礼是从哪儿知道的,看着陆延礼此刻的模样,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向来都是自己依靠陆延礼,但这次自己护了他一回,陆延礼却显得有几分……患得患失。
江奉恩抿了抿嘴,“一个酒楼而已……哪比得上你。”
江奉恩随口的话却让陆延礼一怔,他直直地看了江奉恩半响,直到江奉恩把伞塞进他手中,“真醉了?”
他才回过神似的,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话的,最后却只是推开门,“那、我就先走了。”
整个人都有些奇怪。
第二日醒来时雨就已经停了。
江奉恩刚回京城没买宅子,好在他父母虽回了江南,但江府还给他留着,江奉恩便叫人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回去。
江奉恩离开太久了,又有先前假死的事,老管家见着江奉恩的时候甚至都没认出人,直到见到他的身后的陆延礼才瞪大了眼睛,“少爷!您不是……”
“那是个误会,我之后再给你解释。”
管家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江府上下只几个侍仆留在这儿看守,除此之外……江奉恩竟看到了原本入山的相士。
相士见到江奉恩倒没有丝毫的惊讶,朝他鞠了一礼,“江少爷,好久不见。”
“张相师,您出山了?”当初江奉恩四处寻他都没有寻到,如今居然回到了江府。
“我所在处遭了天火,便只能回来,只不过没想到离开这么几年竟如此动荡。”
说着,他细细看向江奉恩,“八年未见,少爷也变了不少。”
俩人说了几句,陆钟弈在一旁叫他,江奉恩便过去了。
相士看着江奉恩的身影,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进了屋子。
江奉恩先给段毓安排了屋子,段毓看上去挺满意,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瞧瞧,走到门口不知见了什么,瞬间换了副表情。江奉恩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穿着常服的陆岱景。
一身素白青衣,叫江奉恩一愣,等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江奉恩眨了眨眼望向别处,“你怎么来了?”
陆岱景却没回,扭头凉飕飕地看了眼江奉恩身边的段毓,“他怎么在这儿。”
江奉恩都还没开口,段毓就直呛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他在哪我就在哪儿。”
江奉恩心里为段毓抹了把汗,要他知道陆岱景是什么身份怕能给他吓破胆。
又扭头见陆岱景不悦地皱了皱眉,江奉恩忙拉着陆岱景出去,“段毓你先收拾东西,我带他四处走走。”
陆岱景没挣扎,由着江奉恩一路拉到外面。
直到江奉恩停下,他才看着江奉恩问:“你要带我去哪走?”
江奉恩只不过随口说的,陆岱景这么一问,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想到陆岱景居然没有一点犹豫地就答:“有。”
陆岱景带他去了街市,在一个还在修建的楼前停下。
“这里人多又热闹,尤其是夜里,四面皆是繁灯烟火。”说罢,他扭头看向云里雾里的江奉恩,问:“你喜不喜欢。”
江奉恩傻愣愣地看了半响,“这是……给我的?”
陆岱景没答,算是默认了。
江奉恩说不出话来了,这酒楼还未建成,看着怕是比碧牡丹还要大上几倍,“这得花多少银两啊?”
陆岱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数。
江奉恩魂一跳。
他原先是打算在京城多看几天再打算到底做什么,哪想陆岱景就给他定下来了。虽然这地方确实不错,而且他少年时就总来这一片,这儿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了。
江奉恩想了想自己这两年在碧牡丹赚的钱,也勉强填补得上,于是开口:“好吧,那到时候我叫段毓把银票点给你。”
陆岱景脸色忽地变了,皱紧眉,“不用。”
江奉恩见他像是生气的模样,回去的路上连话都不说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陆岱景是打算把这里送给他。
但他并不想受人恩惠,心下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见陆岱景往前走去,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来时的马车不知道去哪了,俩人只能赤步走回去。这地方人多,陆岱景又长得漂亮,脸上的那道疤痕也引人注目,有人频频扭头看他,江奉恩担心有人认出陆岱景的身份对他不利。可他本人却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陆岱景走得不算快,这里人多,他却能准确地辨出身后人的脚步,他感觉到那人停住了脚步,陆岱景便又走慢了,许久不听人跟上,刚要回头,手腕就被人抓了下,江奉恩跑回他身后,手里拿着个素白纱帽。
“这里人多眼杂,别让人认出你来了。”
还不等陆岱景反应,江奉恩就把纱帽戴到了他头上。
眼前像被蒙住了层薄雾似的,江奉恩的脸也显得几分朦胧。
江奉恩顺手帮陆岱景理了理头发,忽地脸颊上被一只冰凉的手轻抚了下。
江奉恩一愣,“怎么了?”
陆岱景没有回,像只是一时兴起,没由来的,也没有后续,要不是脸颊上还留有冰凉的触感,江奉恩怕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隔著白纱看不清实,江奉恩不知道陆岱景是什么表情,只能感觉到男人在看他。
随后那只冷冰冰的手突然牵住了他。
“走吧。”
说罢,男人便牵着江奉恩的手走在前面,来往的人被他挡开,江奉恩畅通无阻地跟着,只能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