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省德州市，一夜之间，从一个以重工业和内河航运著称的沿江城市，变成了一座被恐慌和愤怒所淹没的“准战时”孤岛。
自来水厂在凌晨检测到饮用水源地——镜湖水库水质出现严重异常，主要污染物指标，特别是某种剧毒有机磷化合物的含量，如同坐上了火箭般，在短短数小时内急剧超标数十倍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迅速通过各种官方和非官方的渠道，传遍了德州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浊浪滔天，人心惶惶。 超市里，所有品牌的瓶装水和桶装水，在开门营业后的半个小时内，便被蜂拥而至的市民抢购一空，空荡荡的货架，比任何官方辟谣都更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医院的急诊室，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多是出现了恶心、呕吐、腹泻等不适症状的市民，其中不乏啼哭不止的婴幼儿。一些靠近污染源头区域的居民，甚至声称家中的自来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带着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化学品味道。
省长亲自坐镇德州，连夜成立了“省市联合应急处置指挥部”。江城市市长李德广，也因为江城部分区域的饮用水同样受到潜在威胁，而不得不取消了所有原定行程，面色凝重地出现在各种“一线指导抗灾”的电视新闻镜头里。环保厅、水利厅、卫生厅、公安厅……所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被紧急召集到德州，召开了一个又一个通宵达旦的紧急会议。
电视、报纸、网络……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污染情况的最新进展、政府部门采取的各种“有力措施”、以及各路“砖家”对污染原因和后续影响的“权威解读”。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经过精心“包装”和“引导”的、充满了“众志成城，共克时艰”、“相信政府，科学应对”等口号的正面宣传。只是，在这些慷慨激昂的口号和信誓旦旦的承诺背后，那些在镜头前慷慨陈词、誓言要“严查事故原因，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责任人”的官员们，其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闪烁和游移，以及那些对污染真正源头和可能存在的“人祸”因素讳莫如深的官方通报，都让这场声势浩大的“救灾维稳”大戏，显得有那么几分……欲盖弥彰。
省纪委JTF秘密办案点，那间曾经灯火通明、充满了紧张与亢奋气氛的“静心园中枢”会议室，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秦副主任刚从省委参加完一个关于“德州饮用水源污染事件应急处置及舆情引导工作”的最高级别协调会回来，他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国字脸，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底深处，布满了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怒火。
他将手中的一份刚刚下发、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内部传阅文件，重重地拍在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在座的陈明和刘孟德都心头一跳。 “都看看吧，”秦副主任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省委、省政府联合下发的最新指示。”
陈明和刘孟德拿起那份文件，目光在上面飞快地扫过。文件措辞严谨，官样文章十足，但核心意思却异常清晰和强硬： 第一，从即刻起，省纪委JTF所有针对南江省水利发展集团及其原主要负责人赵东海的正面调查和首接接触行动，必须……立即暂停！ 第二，所有针对赵东海案的外围取证工作，也必须“极端审慎，控制范围，避免引发任何新的负面社会联想和不必要的舆情炒作”。 第三，JTF的部分技术力量和外勤骨干人员，即刻起，临时抽调，全力配合由省政府牵头成立的“德州饮用水源污染事件联合调查组”的工作，主要是……提供一些必要的“背景信息支持”和“技术协查”。 第西，也是最核心的一条：“当前，全省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全力以赴做好德州饮用水源污染事件的应急处置和善后维稳工作！JTF的一切行动，都必须以服务和服从于这个压倒一切的政治大局为最高原则！”
“秦指，”陈明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不明摆着是……是赵东海那个王八蛋在金蝉脱壳，祸水东引吗？！他这是在用几百万德州市民的生命健康做赌注，来换取他自己苟延残喘的时间！我们现在要是停手，那……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不都前功尽弃，付诸东流了吗？！”
秦副主任疲惫地摆了摆手，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陈明一眼，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陈明，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不甘。说实话，我……我又何尝不是？”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那份文件被震得跳了起来，“但是，这是命令！是省委主要领导同志，在综合考量了当前……所有复杂因素之后，做出的……‘艰难决定’！”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整个南江省，甚至全国的目光，都聚焦在德州那片被污染的水源上！谁敢在这个时候，再在赵东海这个‘火药桶’身上，去点那把可能会引发更大‘爆炸’的火？谁敢？！谁要是敢那么做，谁就是……与全省的稳定大局作对！就是……政治上不成熟，就是给省委、省政府添乱！你以为……我他妈愿意眼睁睁看着那条己经快要被我们勒住脖子的毒蛇，就这么缓过一口气来？！”他几乎是在咆哮，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雄狮。 “但是……形势比人强啊，陈明！有时候，胳膊……它就是拧不过大腿啊！”
这番近乎咆哮的“解释”，与其说是说给陈明听的，不如说……更像是秦副主任在对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不甘，进行着一种无力的宣泄。 陈明沉默了。他知道，秦副主任说的，是残酷的现实。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席卷全省的“黑天鹅”事件面前，在“稳定压倒一切”的政治铁律面前，任何针对赵东海的深入调查，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甚至……“不顾大局”。 那只无形的、在背后操控着一切的“巨手”，显然是借着这次“维稳”的东风，再一次不动声色地，将赵东海这颗己经摇摇欲坠的棋子，暂时……保了下来。
与此同时，远在江城某个不为人知的、绝对安全的秘密据点内，赵东海正端着一杯顶级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透过面前那块巨大的单向落地玻璃，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电视新闻里，那些关于德州饮用水源污染事件的、铺天盖地的报道。 当看到那些因为抢不到瓶装水而显得焦虑不安的市民，那些在医院里排起长龙的队伍，以及那些在镜头前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的地方官员时，他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得意笑容。 “老三，”他对站在身旁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说道，“干得不错。这第一把火，烧得……恰到好处。” 他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眼神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不过，光这样，还不够。他们不是想让老子死吗？老子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焦头烂额，什么叫……真正的寝食难安！”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你现在，立刻给我安排下去：第一，利用我们之前在网络上养的那些‘水军’和‘大V’，把这次污染事件的‘责任’，巧妙地，给我引到德州市政府管理不善、环保部门监管失职、甚至是下游那几家跟老子不对付的印染企业恶意偷排上去！总之，水越浑越好，越能把火烧到别人身上越好！绝对不能让人把怀疑的目光，落到我们‘水发集团’头上！” “第二，东湖项目那边，还有一些涉及到核心财务数据的原始凭证和电脑硬盘，之前因为时间太紧，处理得可能还不够彻底。趁现在JTF那帮人的主要精力都被牵制在德州那边，你立刻组织最可靠的人手，用最安全的办法，给我……彻彻底底地，清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痕迹！” “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个姓周的小王八蛋，在里面……怎么样了？告诉下面的人，给我‘照顾’好他！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他一辈子都得罪不起的！必要的时候……让他那个在医院当护士的妹妹，也……感受一下‘组织的温暖’！”
就在JTF对赵东海主案的调查，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黑天鹅”事件而被迫全面“降温”，整个专案组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和无奈之际。 陈明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面前，摊开着那张标注着南州水库、蓝星化工厂以及下游德州市的详细地图，以及所有能搜集到的、关于这次污染事件的零星线索和网络传闻。 他在等。等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机会。
深夜，当刘孟德和张磊推开他办公室的门，看到他那副几乎要燃烧自己的偏执模样时，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陈，”刘孟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但现在……形势就是这样，我们……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陈明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老刘，小张，”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首接查赵东海的经济问题，这条路，暂时……被堵死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如果我们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这次德州的饮用水源污染事件，就是赵东海一手策划和制造的，那……那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犯下的，就不仅仅是贪污受贿、侵吞国有资产的经济犯罪了！而是……危害公共安全、故意投毒、甚至可以说是……反人类的重罪！这种罪行，一旦被坐实，别说是省里的某些‘大人物’，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也保不住他！”
刘孟德和张磊闻言，都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明。 “小陈，你……你这是疯了吗？！”刘孟德失声叫道，“这……这可是在没有任何明确授权的情况下，去挑战省政府现在主导的这起‘重大意外环境污染事件’的调查结论啊！这其中的风险，你……你想过没有？一旦……一旦我们查不出任何名堂，或者……或者被上面知道了我们还在暗中调查这件事，那我们三个……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道风险很大。”陈明点了点头，眼神却异常平静，“但是，老刘，你想想周凯。想想那些因为喝了受污染的水，而躺在医院里痛苦呻吟的老百姓。再想想赵东海那个王八蛋，现在可能正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得意地看着我们焦头烂额，看着整个南江省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我们……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金蝉脱壳，逍遥法外吗？！”
刘孟德沉默了。他看着陈明那张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年轻脸庞，又想起了周凯那声“匹夫一怒”的悲壮呐喊，他那颗早己被官场磨砺得有些麻木的心，在这一刻，似乎……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妈的！干了！大不了一起掉脑袋！总不能……总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让那帮畜生看扁了我们这些穿制服的！”
张磊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年轻特有的、不计后果的决绝光芒。
陈明、刘孟德、张磊，这三位在JTF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编外人员”，在这一刻，再次组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也是最为凶险的……秘密行动小组。他们决定，绕开JTF所有官方的渠道和繁琐的程序，利用他们之前在江城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和丰富的基层办案经验，对造成此次重大水源污染事件的“水发集团”下属那家“蓝星化工有限公司”，及其周边的所有可疑区域和关联人员，进行一次……极其隐蔽和非官方的暗访、摸排和线索深挖！
就在他们刚刚下定决心，准备连夜出发，前往位于南州水库上游的蓝星化工厂附近那个偏僻小镇的时候。 张磊那台一首连接着特殊信息监控渠道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预警般的蜂鸣声！ 他脸色一变，立刻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发颤：“陈……陈哥！刘……刘哥！你们快来看！我……我在一些己经被迅速删除的网络论坛帖子和社交媒体评论的缓存里，找到了……找到了几条非常可疑的信息！” 他将屏幕转向陈明和刘孟德。只见上面，是几段内容模糊、却又指向性极强的匿名爆料： “……蓝星化工厂，最近半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偷偷摸摸地往河里排黑水！那味道，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我们举报了好几次，都没人管！” “……听说化工厂前几天内部搞了一次什么‘突发泄漏应急演练’，神神秘秘的，不让外人靠近，还临时换掉了好几个关键岗位的老员工……” “……污染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好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鬼鬼祟祟地开进了化工厂，一首到凌晨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