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己经有些晃眼。
王德发站在金江国际酒店工地最高一层，手搭凉棚，眯着眼打量脚下这片即将竣工的建筑。阳光给崭新的玻璃幕墙镶上了一道道金边，楼体线条流畅，在周围一片略显陈旧的城区建筑里，确实扎眼，也确实气派。他这心里，就像灌了蜜。
“老张，”王德发声音洪亮，带着老板特有的那种意气风发，“你看我们这酒店，从地段到设计，再到这用料，哪个不是顶呱呱的？等下个月一开业，江城地面上，西星级里头，咱说第二，谁敢往前站？”
项目经理老张，一个五十出头，皮肤黝黑的汉子，闻言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王总，那是自然。您把舵，我跑腿，这活儿干下来，我老张也跟着长脸。到时候，这大堂一开，门口车水马龙，想想都提气！”
王德发背着手，在楼板上踱了几步，脚下踩着刚铺好的大理石，光洁，坚硬。他指点着远处：“那一块，将来是空中花园。这边，豪华套房，视野一流。对了，咱们的宣传册和预订情况怎么样了？”
老张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些，迟疑了一下，才说：“宣传册印得漂亮，客房预订部那边……也接了不少咨询电话，有几个大客户己经下了意向订单，就等着我们开业通知了。”
“嗯，这还差不多。”王德发满意地点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工人们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心里盘算着开业庆典要请哪些人，场面要做多大。
就在这时，老张跟了上来，声音明显低了许多，带着几分不易察失的焦虑：“王总，有件事……得跟您说说。”
王德发心情正好，随意地摆摆手：“什么事？说吧，天塌不下来。”
老张搓了搓手，脸色比刚才在太阳底下还显得凝重：“是……是自来水的事。咱们酒店的总水管，到现在还没给通上。我催了自来水公司那边好几次了，他们工程科的人倒是来看过几回，可就是没下文。昨天，我托人去问，那边人私下里递话过来，说……说这事儿，还得王总您亲自去‘拜拜山头’才行。”
“拜山头？”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转过身，盯着老张，“什么意思？我们该交的配套费不是早就交了吗？手续不都齐的吗？”
老张苦着脸：“手续是齐的，钱也交了。可人家就是这么个意思。说不通水，谁也没办法。这开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下个月十六号，要是没水……”
没水，酒店里所有亮晶晶的龙头都只是摆设，马桶冲不了，厨房开不了火，泳池是干的，连消防都过不了关。王德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往上蹿，刚才那股得意劲儿，被这“没水”两个字冲得一干二净。他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看到金碧辉煌的酒店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壳子。
“他妈的！”王德发低声骂了一句，脸绷得紧紧的。他压着火，问老张：“具体是哪个环节卡住了？谁在管这事？”
老张叹了口气：“具体环节他们也不细说，就说让我们等。我打听了一下，自来水公司的头儿是魏鹏，魏总经理。这事儿，恐怕最终还得他点头。”
王德发沉默了几秒，阳光依旧热烈，但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下午，王德发在自己设于酒店副楼的临时办公室里，脸色铁青。
他把副总经理小李叫了进来。小李三十来岁，戴副眼镜，做事一向稳妥。
“小李，你马上联系市自来水公司办公室，问问我们金江酒店的供水问题，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王德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的，王总。”小李应了一声，不敢多问，立刻出去打电话。
过了大概半小时，小李敲门进来，表情有些为难：“王总，我联系上市自来水公司办公室的罗主任了。他态度倒是挺客气，说我们酒店的项目他们很重视，但具体业务上的事他不首接管，让我联系分管工程的钱副总经理。”
王德发皱了皱眉：“那就联系钱副总。”
小李点点头，又出去打电话。这次时间更长，足足过了一个钟头，他才再次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王总，钱副总的电话总算打通了。他……他说我们酒店的供水申请，按规定该走的流程都己经走了，材料也齐全，符合通水条件。”
王德发听到这里，心里刚松快一点，就听小李接着说：“但是，钱副总又说，‘有些事，不是光按规定就能办好的’。他说，如果王总您有时间，最好能亲自过去一趟，到他办公室坐坐，当面聊聊具体情况。”
“当面聊聊？”王德发重复了一句，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这官场商场里的弯弯绕，他王德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不懂吗？这“坐坐”，怕不是简单地喝杯茶。
小李低着头，不敢看王总的脸色，小声补充道：“钱副总还特意强调，说魏总经理最近工作特别忙，各种会议一个接一个，一般的小事都惊动不到他那里。”
“知道了。”王德发摆了摆手，让小李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工地上依旧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办公桌上摊开的酒店宣传册，上面印着“金江国际酒店，给您五星级的承诺”，还有那几份己经签了字的宴会预订单，日期都定在下个月下旬。
没有水，一切承诺都是狗屁。预订的客人要是知道酒店连自来水都没有，不闹翻天才怪。
王德发一屁股坐进宽大的老板椅里，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原以为凭着自己这几年积攒下的人脉和资金，在江城地面上办点事应该不难，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关键的节骨眼上，被这小小的自来水给卡住了脖子。
他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想起老张白天说的那句“拜拜山头”。看来，这个“山头”，他还非得亲自去拜一拜不可了。
只是，这“坐坐”的代价，会是什么呢？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又不得不去。
王德发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行，那就去会会这个钱副总，探探这自来水公司的水，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