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华东方酒店的套房里,晨光透过纱帘洒落在散落的奖杯上。齐昊坐在落地窗前,回放着昨晚颁奖典礼的录像。屏幕里,林雨晴站在聚光灯下,获奖感言说到一半突然哽咽:
"......最后要感谢我的父母,二十年前省吃俭用给我买的第一架钢琴。虽然你们从不理解我为什么执着于音乐......"
画面切到观众席角落,林雨晴的父母正拘谨地坐着,父亲眼眶发红,母亲用手帕不停擦拭眼角。这是齐昊第一次见到他们——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林雨晴首到三十五岁才与反对她做音乐的父母和解。
"看什么呢?"刘菲从卧室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她凑过来看屏幕,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气萦绕在齐昊鼻尖。
"雨晴的父母。"齐昊按下暂停键,"昨天他们居然来了,我完全没注意到。"
刘菲用毛巾擦着头发,若有所思:"前天彩排时,我看到她在休息室反复练习叫'爸妈'的口型,还以为是在练歌。"她坐到齐昊身边,"知道吗?她父亲是沈阳音乐学院的老教授,一首认为流行音乐难登大雅之堂。"
齐昊挑眉。这与林雨晴曾经告诉他的版本完全不同——她总说父母是普通工人,对音乐一窍不通。屏幕上的林父穿着考究的中山装,坐姿笔挺,分明是受过严格音乐训练的姿态。
手机突然震动,林雨晴发来消息:"能来2808房间吗?有事商量。"
林雨晴的套房茶几上摊满了乐谱和照片。她素面朝天,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与昨晚领奖时的光彩照人判若两人。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们。"她将一沓发黄的照片推过来,"昨晚父母给了我这些。"
照片上是年幼的林雨晴坐在钢琴前,身后站着神情严肃的林父,正在纠正她的手型。另一张里,母女俩并肩站在音乐学院门口,墙上挂着"少儿钢琴大赛"的横幅。
"我骗了所有人。"林雨晴的声音很轻,"不是他们反对我学音乐,是我受不了那种严苛的训练方式。"她指向一张被撕碎又粘合的照片——十岁左右的她站在舞台上哭,面前是倒下的奖杯,"这是我第一次比赛失利,父亲当众说我不够努力。"
齐昊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林雨晴的编曲总是推翻重来,为什么她对细节苛刻到令人发指,甚至为什么当年在校园比赛上,她会对评委的批评反应那么激烈——那都是深植于童年阴影的条件反射。
刘菲轻轻握住林雨晴颤抖的手:"昨晚你父亲找过我。"她从包里取出一本陈旧笔记本,"他让我转交给你,说'现在时机成熟了'。"
本子里是工整的五线谱,每一页都标注着日期和评语。齐昊认出那是专业钢琴教学的记录方式,但与众不同的是,几乎每首曲子后面都跟着两种评价——上方是严厉的技术分析,下方却是温柔的鼓励,字迹明显不同。
"上面是父亲写的,下面是母亲。"林雨晴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声音哽咽,"我从来只看到上面的红笔圈出的错误..."
翻到最后一页,是空白谱纸上的一行字:"给小晴:真正的音乐不在完美的技巧里,而在诚实表达的心中。爱你的妈妈,2003.6.1"——那是林雨晴离家出走的前一天。
窗外传来香港街头嘈杂的车流声,套房内却安静得能听见相纸摩擦的轻响。齐昊想起重生前林雨晴某次醉酒后的哭诉:"如果当初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能让他们骄傲了?"此刻,答案就躺在这些泛黄的纸页间。
"我想做件事。"林雨晴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决意的光,"下个月父亲七十大寿,我准备办场小型音乐会,演奏他当年教我的第一首曲子。"她顿了顿,"需要你们帮忙。"
三天后的北京录音棚里,林雨晴正在钢琴前反复练习舒曼的《梦幻曲》。这首入门级作品在她手下焕发出惊人的情感深度,每个音符都像在讲述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再来一遍。"玻璃外的调音师比了个手势,"副歌部分踏板再轻些。"
齐昊站在控制台旁,看着监视器里林雨晴紧绷的侧脸。她己经连续练习了六小时,手指明显开始僵硬,却仍固执地要求再来一次。
"休息会儿吧。"刘菲推开录音室的门,端着三杯蜂蜜柠檬水,"你父亲当年怎么教你的?过度练习会形成肌肉记忆错误。"
林雨晴接过水杯,苦笑道:"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肯定会引为知己。"她活动了下手指,"知道吗?我离家那天,把这首曲子弹错了七个音。"
齐昊突然有了主意。他走到钢琴旁,翻开《梦幻曲》的乐谱,在某几个小节画上红圈:"把这些音故意弹错。"
"什么?"林雨晴和刘菲异口同声。
"让你父亲听到现在的你,而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叛逆的女儿。"齐昊轻声解释,"告诉他,即使弹错音,你依然走到了这里。"
林雨晴怔怔地看着乐谱,突然红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一次,她刻意在父亲当年最在意的几个小节弹错音,却在随后的段落注入前所未有的情感。琴声如同时光倒流,将二十年的遗憾与成长娓娓道来。
录音师悄悄竖起大拇指,玻璃另一边的助理己经偷偷抹眼泪。刘菲靠在齐昊肩头,轻声说:"你总是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这不是音乐技巧的问题,而是关于原谅与和解的艺术。齐昊想起重生前自己与父亲的最后一次争吵,关于是否该接受那份商业代言。如果当时有人这样点拨他,或许结局会不同。
一个月后,沈阳音乐学院的小礼堂座无虚席。林教授七十大寿的庆典上,当主持人宣布"特别环节"时,灯光暗下,一束追光落在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上。
林雨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走上台,与平日舞台上的华丽造型截然不同。她没有说话,只是向父母坐的方向深深鞠躬,然后开始演奏那首《梦幻曲》。
当那几个刻意为之的错音出现时,观众席上的林教授身体明显一震。他的妻子紧紧抓住他的手,眼泪无声滑落。但紧接着,林雨晴在原本平淡的过渡段加入了Ω和弦的变体,让简单的旋律突然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演奏结束时,全场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林教授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舞台。当父女俩在聚光灯下相拥时,台下不少老教授都摘下眼镜擦拭泪水。
庆功宴上,林教授找到齐昊,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听说你在收集Ω相关的资料。这是1995年刘正风来我校讲座的手稿,或许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
齐昊惊讶地接过信封。里面是几页己经泛黄的笔记,记录着刘正风早期关于音乐疗法的思考。在最后一页的角落,画着一个熟悉的Ω符号,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真正的治愈来自接纳不完美。——与林兄共勉"
"当年我们争论得很激烈。"林教授望着远处被亲友围绕的女儿,"我认为音乐必须精确,他坚持情感高于技巧。"老人摇摇头,"现在看来,我们俩都错了。"
宴会厅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每一个人。林雨晴正在向母亲展示手机里的照片,那是她为特殊儿童音乐课堂设计的教材;刘菲被几位老教授围着,讲解Ω疗法的最新进展;而齐昊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这一切,突然明白重生最大的意义不是改变过去,而是让那些本该绽放的关系,有机会找到属于它们的和声。
窗外,沈阳的夜空飘起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落在窗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像极了钢琴键上那些稍纵即逝却弥足珍贵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