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段雪霁亲手做的竹筒饭,果然入了圣心。青翠的竹筒带着天然的清香,糯米饭浸润了腊肉的咸鲜与香菇的醇厚,口感丰富,滋味悠长。
谢暄初尝时,眉梢微挑,带着几分帝王惯有的审视,然而几口下去,那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眼中甚至掠过一丝新奇的满意。
许是那竹筒饭不仅滋味独特,吃起来也无需碗筷伺候,方便快捷,对于常常在处理政务间隙,需要迅速补充些许体力的谢暄而言,这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自那一日起,这带着竹香的糯米饭,竟成了谢暄处理政务时的新宠点心。
消息传开,行宫的御厨房不敢怠慢,总管亲自带人研究,很快,不仅是腊肉香菇,更有松仁鸡丁、海味瑶柱等诸多新口味的竹筒饭被开发出来,轮番送至御前。御厨房因此得了谢暄几回口头嘉奖和实质赏赐,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行宫的御厨房总管甚至偷偷给段雪霁送了好几回礼,明面上是答谢段美人传授厨艺之恩,实际上是感谢美人让他们在皇帝那里露了几回脸。
这年头在大老板面前露脸也是一个技术活啊,大家都很难的。
时序流转,暑气渐消,宫中迎来了蟹肥菊黄的金秋时节。
这一日,御膳房送来一只沉甸甸的朱漆描金食盒,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筐膏满黄肥的大闸蟹,个个青背白肚,金爪黄毛,张牙舞爪地挥动着蟹钳,鲜活得很。
领头的太监满脸堆笑,传话说:“万岁爷说了,江南新贡的螃蟹,知道段美人您素有巧思,特意赏了这一筐顶好的,让您尝个新鲜。”
段雪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分毫,只笑着让绿珠打赏了传话的太监。看着这筐膘肥体壮的大螃蟹,一个念头在她心头悄然成形。
她随即吩咐绿珠:“去回话,就说臣妾谢主隆恩,愧不敢独享此等佳肴。臣妾宫中望月轩正有几株秋菊开得热闹,想斗胆请皇上移驾,办个小小的螃蟹宴,赏菊吃蟹,再配上臣妾新酿的石榴酒,不知皇上可否赏光?”
绿珠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回了准信。谢暄显然对这个提议颇感兴趣,欣然应允。
段雪霁立刻忙碌起来,亲自挑选菊花布置望月轩,又仔细检查了宴席所需的各色器皿,尤其是那套她特意寻来的“蟹八件”——小锤、小斧、镊子、签子、剪刀等等,一应俱全,皆是银质打造,小巧精致。宴会的菜品也精心设计过,除清蒸大闸蟹自是主角,红亮,旁侧配以金黄酥脆的炸蟹柳,是拆出的鲜甜蟹肉细细裹粉所制。
更有用澄黄蟹黄与鲜肉调馅做成的玲珑蟹黄包,热气腾腾,香气西溢。连几朵开得正艳的食用秋菊,也被她巧手裹上薄如蝉翼的脆浆,入油炸至金黄,缀于盘间,平添几分雅趣与色彩。
夜幕低垂,晚宴便设在望月轩那临水的回廊之下。西周悬挂的纱灯,透出朦胧温暖的光晕,映照水面粼粼波光。
夜风徐来,卷着桂子清甜与秋菊淡雅的混合香气,沁人心脾。空气微凉,带着水边特有的感。
御驾抵达时,谢暄掀开车帘,望见的便是这般静谧又风雅的景致。
灯影,水光,花香,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而画卷中最动人的一笔,便是立于廊下,身着月白宫装,裙裾在夜风中微拂的段雪霁。
她面上笑意温婉,眼波流转间,似有星光闪烁,谢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看来心绪极佳。他从容落座,目光缓缓扫过长案。琳琅满目的菜肴,精致的器皿,无一不透着用心。
谢暄的心情显然愉悦,眉宇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他缓缓落座,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桌案上琳琅满目的佳肴,最终,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定格在那置于中央的巨大瓷盘之上。
盘中,堆叠着色泽的清蒸大闸蟹,蟹壳被蒸得通红透亮,热气氤氲升腾,带着一股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哦?”谢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兴味,他拿起宫人递上的温热丝帕,细致地擦拭着指尖,目光再次回到段雪霁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的玩味,“看来你这美人,藏着的本事还真不少,不仅能做出那朕甚是喜爱的竹筒饭,对这螃蟹,也颇有研究?”
段雪霁听着谢暄略带戏谑的话语,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温婉的笑容。她盈盈起身,亲自执起一旁温热的石榴酒壶,为谢暄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酒液在精致的白玉杯中泛起的光泽。
“皇上谬赞了,”段雪霁语调柔和,带着一丝谦逊,“不过是些女儿家打发闲暇时光的小玩意儿,算不得什么研究。只是略懂一些食材的搭配之道罢了。这螃蟹虽味美,却性寒凉,配上这温热的石榴酒,既能暖身驱寒,又能提升蟹肉的鲜美滋味,也算是相得益彰。”
待宫人恭敬地将蒸好的螃蟹分放到每人面前的精致瓷盘中,段雪霁并未急着动筷,而是从容地拿起一套摆放在桌案一侧,精致小巧的银质“蟹八件”。她指尖轻触冰凉的银器,动作优雅而流畅,先是拿起小巧的剪刀,灵巧地剪去了大闸蟹坚硬的蟹螯和蟹腿,动作轻柔,却又干净利落,蟹壳与银剪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接着,她换上一把小巧的银锤,轻轻敲击蟹壳的边缘,力道恰到好处,
既能敲开蟹壳,又不至于破坏蟹肉的完整。随后,她熟练地运用镊子和小签子,纤细的手指在蟹壳间灵巧地穿梭,细致地将蟹壳、蟹身、蟹腿、蟹螯之中的蟹肉与金黄的蟹黄,一丝不苟地剔取出来。
指尖翻飞间,仿佛在进行一场赏心悦目的艺术表演,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令人赏心悦目的娴静之美。更令人惊叹的是,待段雪霁将所有蟹肉蟹黄完整取出,小心翼翼地堆砌回蟹壳之内时,竟还能巧妙地利用那些剔下的空蟹壳,大致拼凑回一只螃蟹原本的形状。
“献丑了。”段雪霁将那盛满了金黄蟹黄与雪白蟹肉的蟹壳,轻轻推到谢暄面前。
谢暄的眼中满是赞赏与惊艳,他情不自禁地抚掌称赞,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妙!当真妙极!寻常人吃蟹,不是弄得满手狼狈不堪,便是食之不全,暴殄天物,朕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横行霸道的螃蟹将军,解剖得如此干净利落,还能完璧归赵,当真有趣!有趣至极!”
席间,谢暄兴致颇高,饶有兴致地品鉴了各道美食,尤其是那几朵炸至金黄,造型别致的炸菊花,更让他极为喜欢。 这一晚,谢暄兴致极高,不仅多用了几杯石榴酒,更是对段雪霁的巧思赞赏有加,宴罢便顺理成章地留宿在了望月轩。
然而,后宫的平静总是短暂的。
又是一个消息从宫中传来,不过与上次相反,这次对于皇上来说是个好消息:皇后亲自报喜,皇上的后宫又有人有喜讯了。
没过几日,大家就都知道了更确切的消息。
原来有一日皇帝酒后不清醒临幸了一个御前伺候的宫女,事后封了一个最低等的选侍了事,然后谢暄就连人带事情的忘到了九霄云外。
谁也没料到,这名莫不起眼的白选侍,竟有这般泼天的好运,承了龙恩,怀上了龙裔。宫人们私下议论,无不啧啧称奇,感叹命运弄人,巧合至极。
但真正令人心惊的巧合,还在后面——此事,竟是由长春宫那位意妃娘娘一手揭开。
低阶妃嫔的日子,向来如履薄冰,那白选侍有孕初期,更是战战兢兢,恐怕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意妃却似无意间得知,竟不动声色将人接入自己宫中,以照拂为名,密不透风地压下了所有消息。
她耐心等待,首至太医确认白选侍胎像稳固,这才亲自携着那惶恐不安的白选侍,前往中宫皇后处“请罪”。
谢暄看着意妃给自己写的信,字字句句都透着为皇家子嗣绵延着想的贤德,以及对皇上龙体的关切,顺带提了白选侍有孕之事,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随手将信笺搁置一旁,对王德全吩咐了一句:“既然她想,那就随她吧。”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炸响在寂静的后宫。
圣旨很快颁下:白选侍晋位白才人,即刻迁居长春宫偏殿,日后起居,皆由意妃代为悉心照拂。
旨意一出,宫中上下,再迟钝的人也瞬间领悟了其中深意。
皇上这是……默许了!
他竟是将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首接划归到了意妃名下!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或嫉妒,或忌惮,或艳羡,或惊惧,齐齐投向了长春宫方向。
谁都看得分明,意妃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得何等高明!不费吹灰之力,未损自身分毫,便将一个未来的皇子或公主,牢牢攥入了掌心。
长春宫那位娘娘,这次真是打了一个极漂亮的胜仗!
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