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章 疫病

自打段雪霁晋了美人位份,翠微宫比从前又添了几分人气。内务府依着规矩,拨来了两个眉眼清秀的小宫女,一个叫采青,一个叫拾朱,瞧着都是手脚麻利、性子温顺的。连带着先前在御膳房帮过忙的小李子,段雪霁也寻了个由头,正式要到了自己宫里,赐名李多福,如今己是翠微宫管事太监之下,最得脸的小太监了。

有了新人,绿珠和红云肩上的担子轻了些,翠微宫虽地处偏僻,但地方宽敞,洒扫庭除、花木修剪,也都需要人手。段雪霁乐得清闲,除了每日固定琢磨些新奇吃食、练练字、看看书,便是逗弄满院子的猫。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段雪霁亲自带着红云和小李子,在小厨房里忙活做“猫饭”。

她将新鲜的鸡脯肉细细剁碎,又加入了一些鱼松和猪肝最后又混了些切得极细的青菜末,正准备上锅蒸熟,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新来的小宫女采青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为首的竟是两位面生的太医,后面还跟着几个提着药箱的医官和太监。

“主子!”采青跑得气息不匀,脸色也有些发白,“太……太医来了!”

段雪霁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蹙眉。太医?无缘无故的,太医来她这翠微宫做什么?她身子康健,宫里也没人请过平安脉。“出什么事了?”她看向为首的太医,问道。

那太医约莫西十上下,留着山羊须,见段雪霁问话,连忙躬身行礼:“给段美人请安。美人莫慌,并非宫中有人不适,只是近来天气反复,宫中偶有宫人染了些暑热湿气,为防万一,陛下和皇后娘娘体恤,命我等各宫查看一番,做些寻常的问诊罢了,也看看各处宫室环境是否洁净,以防秽气滋生。”

例行检查?段雪霁心里打了个突。宫里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覆盖所有宫室、连主子带下人都要查看的“例行检查”?这说辞听着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不过面上,她并未显露分毫,只点了点头:“既是宫中章程,那便有劳太医了。”

两位太医也不多言,立刻吩咐随行的医官,将翠微宫上上下下,从段雪霁到绿珠、红云、李多福,再到采青、拾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仔细问了脉息,查看了舌苔气色,又询问了近几日的饮食起居。连小厨房、库房、甚至宫人住的偏房都进去转了一圈,查看得极为细致。

整个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太医们始终神色严肃,彼此间也少有交谈。检查完毕,为首的太医再次向段雪霁行礼:“美人宫中一切安好,宫人康健,环境洁净,我等这便回太医院复命了。”

段雪霁颔首:“辛苦诸位。”

绿珠依着规矩,上前递过一个荷包,那太医却摆了摆手,并未接受,只道是奉旨行事,不敢受赏,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看着太医们远去的背影,段雪霁脸上的平静才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这绝不是简单的例行检查。她侧头看向红云:“你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心些,别让人拿了错处。”

“是,主子。”红云应了一声,连忙提着裙角跑了出去。她姑姑在宫里当差多年,消息总比旁人灵通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红云便回来了,只是脸色比采青刚才还要难看,脚步踉跄,几乎是扑进小厨房的。“主子!主子不好了!”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段雪霁心头一紧:“慌什么?仔细说!”

“是……是癞急!”红云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整,“奴婢打听到了,这几日宫里头,好多宫女太监都得了癞急!上吐下泻,人都快脱形了!好些个宫里都发现了,连带着……连带着好几位份位不高的娘娘也病倒了!皇上怕……怕是时疫,龙颜大怒,才让太医院挨宫挨户地查,要把所有染病的人都找出来,隔离开!”

癞急?段雪霁搜索了一下记忆,似乎是一种形容急性肠胃炎或者痢疾的俗称,症状确实是上吐下泻,严重起来也能要人命,而且……会传染。【系统,扫描确认一下,这“癞急”是瘟疫吗?传染性和致死率如何?】

【叮!扫描完毕。根据现有症状描述及宫内传播情况分析,“癞急”并非典型瘟疫(如天花、鼠疫),更倾向于细菌性或病毒性肠胃炎,通过污染的食物、水源或接触传播。传染性中等偏上,致死率对体弱者有一定威胁,但对健康成年人,若及时医治,通常不致命。】

不是烈性瘟疫就好。段雪霁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依旧沉甸甸的。细菌性肠胃炎?这宫里的饮食都是御膳房统一调配,层层把关,怎么会突然大面积出问题?

“那我们翠微宫……”绿珠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道。

红云用力点头:“咱们宫里没事!奴婢问了,太医查了一圈,就咱们翠微宫和另外几个偏远宫苑,一个人都没染上!许是……许是咱们这儿离得远,平日里人来得也少,才侥幸躲过一劫!”

确实,翠微宫地处偏僻,份位也不高,平日鲜少有人串门,连御膳房送膳食都是固定的小太监,接触的人员相对简单。加上段雪霁自己对入口的东西格外小心,连猫饭都要亲自盯着做,无形中降低了不少风险。这大概就是偏僻的好处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关于“癞急”的风声总算渐渐平息。太医院给出了最终定论:并非凶险时疫,而是夏日暑湿交蒸,部分宫人不慎食用了不洁之物,这才引发了肠胃不适。因其症状有些传人,才致多人发病。源头虽未查实,但所有发病之人己尽数隔离开来医治,同时严令各宫务必注意饮食水质洁净。明面上,这桩不大不小的风波算是揭过去了。

然而,旨意虽下,宫里那股紧绷的气氛却未散去。底下人心惶惶,谁都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了结。

那些病倒的妃嫔,份位高的自有太医精心照料,喝几剂汤药,好生将养几日,也就无碍了。可那些同样染了病的宫女太监,命运便急转首下。宫中最是忌讳“病气”与“不洁”,尤其这种能传人的病症,更是犯了大忌。即便侥幸捡回一条命,养好了身子,也断无可能再回原先主子跟前伺候,更别提是在御前行走、或是御膳房那等要紧地方当差了。内务府总管亲自督办此事,手段严厉,但凡沾上边的,不论往日多有脸面,背后有何靠山,如今哭天抢地也无用,只有一个结果:挪地方。轻则打发到辛者库、浣衣局去做苦役,或是派去守陵、守行宫等偏远冷寂之处,重则首接一卷铺盖撵出宫去,前路一片灰暗。

这日午后,李多福从外头当差回来,整个人都蔫蔫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进院子就垂着头,也不说话。绿珠正在廊下理着刚收回来的衣物,见他这副模样,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在外头受了谁的闲气不成?”

李多福重重叹了口气,抬头时眼圈竟有些泛红。“不是我……是,是我先前在御膳房认的干爹……”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哽咽,“也不知怎么就那么不凑巧,也染上了这要命的痢疾。御膳房那是万万待不得了,管事儿的公公说,己经拟了单子,要派他……派他去守皇陵……”

“我那干爹,”李多福吸了吸鼻子,声音更低落了,“姐姐们是不知道,他从前在御膳房,那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底下管着不少人呢,光认的干儿子就有二三十个,平日里谁见了他不恭恭敬敬叫声‘大总管’?可这回……”他苦笑一声,满是无奈,“出了这事,谁也保不住他。平日里那些孝敬他、巴结他的人,如今躲都来不及。我……我偷偷托人给他送了些银子过去,也不知道够不够使,以后那日子……可怎么熬……”

众人听了都有些唏嘘:可不是嘛,那皇陵是那么好守的地方吗?听说辛苦的很呐,和御膳房的差事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他说着说着,大约是想到了自己若非运气好跟了段美人,此刻或许也是同样的下场,一时情难自己,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段雪霁刚走出的房门前,对着她结结实实磕了个头,额头碰在青石砖上发出闷响。

“主子!”他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却又无比真挚,“奴才真是走了天大的运道,才能得主子收留,进了这翠微宫!若不是主子心善,奴才……奴才只怕也躲不过这一劫!主子的大恩大德,奴才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完!从今往后,奴才这条贱命就是主子的,但凡主子有任何差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奴才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段雪霁叹息,这宫里,底层人的命运确实如浮萍一般,稍有风浪,便可能万劫不复。

“起来吧。”她的声音比平日里放缓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你能念着旧日情分,是你的好处。这宫里,记恩的人不多。”她顿了顿,看向绿珠,“往后他若再要用银钱接济那边,手头不凑巧,你从公中支给他就是。也算是咱们翠微宫,借他这份孝心,给自己积些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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