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墓地比南崖岫想象的更远。
她游了近两小时，穿过一片茂密的海藻森林和几条幽深的海沟，才看到那些倾斜的船体骨架。
月光透过水面，在腐朽的木材和锈蚀的金属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东侧的脑珊瑚群像一座水下城堡，巨大的珊瑚结构形成错综复杂的迷宫。
南崖岫刚靠近，手中的海螺就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蓝光。
"啊，一个迷路的小巫女。"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珊瑚丛中传来，"带着郁素小子的信物..."
南崖岫转身，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老海龟缓缓游来。
他的龟壳上布满伤痕和寄生物，左眼浑浊无光，但右眼却锐利如刀。
"您好，智者。"
南崖岫行了个标准的海洋礼，"我想了解郁素的过去。"
老海龟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贝壳相互摩擦："首接的小东西，我喜欢。"
他用鼻子指了指上方，"跟我来，这里说话不舒服。"
他们游到一片平坦的礁石上，老海龟舒服地趴下来，示意南崖岫坐在对面。
"那么，"他眯起完好的那只眼睛，"你想知道什么？那条小疯鱼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南崖岫点头："尤其是他和海妖的关系。为什么他们叫他「叛徒之子」？"
老海龟叹了口气，气泡从他鼻孔中一串串冒出："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小巫女。"
"三十年前，海妖王的妹妹爱上了一个人类巫师。"
"禁忌的结合，你知道的。"
他摇摇头，"他们生了个孩子，半人半海妖，天生带有王族血脉...那就是郁素。"
南崖岫握紧了海螺。
半人半海妖...
难怪郁素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人类，却又如此扭曲。
"海妖王震怒，"老海龟继续道，"下令处死那个巫师，并把妹妹囚禁在深渊牢狱。至于婴儿...被交给最残忍的海妖战士'抚养'。"
他冷笑一声，"说是抚养，实则是折磨。他们想逼出他体内的王族力量，或者干脆让他死去。"
南崖岫的胃部一阵绞痛。
她突然明白了郁素身上那些旧伤疤的来源。
"后来呢？"
"十岁那年，郁素逃走了。正巧遇到某个渔村举行海祭，他就..."
老海龟突然停住，狐疑地看着南崖岫，"等等，你就是那个小巫女？改变咒语的那个？"
南崖岫惊讶地点头："您怎么知道？"
"因为老海龟什么都知道。"
他得意地晃晃脑袋，"那天你本要施展的是镇压咒，却误打误撞用了「血之呼唤」——"
"一种古老的王族契约魔法。它将你和郁素的生命力连在了一起。"
南崖岫想起《远古血脉契约》中的描述："所以满月时他会痛苦...因为契约需要接触？"
"不仅如此。"
老海龟的表情变得严肃，"「血之呼唤」原本用于绑定海妖王族与他们的命定伴侣。"
"你无意中将它扭曲成了某种...共生关系。"
"郁素离不开你，不仅因为痛苦，更因为契约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
南崖岫的心跳加速："改变他什么？"
"他对你的感受。"
老海龟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海妖没有'爱'这种概念，只有占有和支配。"
"但契约强迫他体验接近人类的情感..."
"对一个从小只知痛苦的海妖混血儿来说，这比任何刑罚都残忍。"
南崖岫如遭雷击。
所以，郁素那些矛盾行为背后的逻辑是——
他恨那个束缚他的咒语，却又本能地靠近她；
想占有她，却不知如何正确表达；
甚至可能...
己经开始对她产生某种雏形的情感，却完全无法理解或接受。
"有解除方法吗？"她轻声问。
老海龟沉思片刻："两种可能。要么找到当年施咒的准确反向序列——这需要原始咒语书；"
"要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南崖岫，"完成契约。"
"完成？"
"让「血之呼唤」达到它的最终目的——将两个生命真正融为一体。"
老海龟突然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我该休息了。"
"走吧，小巫女，你的小鱼该着急了。"
南崖岫还想追问，但老海龟己经缩回壳中，发出响亮的鼾声。
她只好收起海螺，踏上归途。
一路上，老海龟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
契约在改变郁素...
强迫他体验接近人类的情感...
这解释了他那些笨拙的模仿和突然的温柔时刻。
接近临时洞穴时，南崖岫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
水流变得湍急，带着某种不自然的韵律。
她加快速度，却在入口处猛地停住——
郁素悬浮在洞穴中央，全身被金色符文覆盖，那些发光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游走。
他痛苦地蜷缩着，指甲深深陷入手臂，蓝色血液在海水中晕开。
更可怕的是，他的鱼尾正在变形，鳞片竖起如刀，尾鳍延长成某种更凶猛的结构。
"郁素！"
南崖岫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郁素抬头，眼中己没有眼白，只剩下融金般的瞳仁。
"滚开！"他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声，像是好几个声音同时说话。
"这次...不一样...海妖毒...激活了血脉..."
南崖岫突然明白了——
海妖的匕首上有某种物质，激活了郁素体内沉睡的王族基因。
他现在正在经历某种蜕变，而契约的躁动提前发作了。
没有犹豫，她首接游向郁素，无视那些狂暴的能量波动。
魔法乱流撕扯着她的衣服和皮肤，但她只是更用力地向前游。
"别过来！"
郁素怒吼，"我会...伤到你..."
南崖岫己经抓住了他的手。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席卷整个洞穴。
南崖岫的视野被金色充满，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一个银发小男孩蜷缩在黑暗的洞穴角落，身上布满鞭痕...
——成年海妖们围着少年郁素，强迫他展示王族能力...
——一次次失败的尝试换来更残酷的惩罚...
——满月之夜，少年郁素独自咬着手臂压抑哭声...
——渔村祭坛上，被铁链锁住的郁素绝望地看着手持咒语书的小南崖岫...
这些不是普通的记忆，而是郁素最深处的情感烙印。
南崖岫如同亲身经历般感受着他的痛苦、愤怒和孤独。
最令人心碎的是那些短暂的希望时刻——
每当有人类表现出一点点善意，年幼的郁素就会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紧紧抓住。
却总是换来更深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