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点砸在会所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把小锤子敲打神经。
陈默关掉最后一盏前台灯，正准备锁门，突然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是地下室的备用频道。
“陈……小陈……”岚姐的声音微弱得像游丝，“下来……地下室……”
他的心猛地一沉，抓起急救箱冲向楼梯。
地下室的声控灯坏了，手机光照过摆放旧按摩床的角落，只见岚姐蜷缩在老林总的旧办公桌下，右手紧紧按住后颈，翡翠镯子滚落在三步外的水洼里。
“岚姐！”陈默单膝跪地，触到她额头的冷汗——体温低得异常，后颈的皮肤绷得像张硬纸。他迅速翻开她眼皮，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典型的眩晕症急性发作。
“耳后降压沟……”岚姐的牙齿磕得首响，“老林总当年……就是这么按的……”
陈默立刻反应过来，拇指用力按压她耳后乳突部的沟壑——那里是中医“降压沟”的位置，能快速缓解颅内压升高。
他另一只手摸向她后腰，突然触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比记忆中更长，从后颈延伸至腰椎，像条沉睡的银色蜈蚣。
“当年挡刀……”岚姐的声音混着雨水声，“素云替晚晴挡了一刀，我替她挡第二刀……”她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掐进他虎口，“别开灯……怕看见血……”
陈默这才注意到，地下室墙角有片深色污渍，形状像摊开的蝴蝶翅膀。
他打开急救箱，取出砭石片焐热，贴在她百会穴：“岚姐，坚持住，我己经叫了救护车。”
“不用……”岚姐摸出脖子上的银链，链子末端挂着枚蝴蝶吊坠，“去我办公室……保险柜第三层……”
暴雨在这时达到顶峰，雨水从地下室的通风口倒灌进来，在地面汇成小溪。
陈默扶着岚姐坐起，借手机光看见她后腰的刀疤——那不是普通的刀伤，而是两道交叉的十字形疤痕，尾椎骨处嵌着枚银色碎片，像蝴蝶的心脏。
“这是……”
“碎玻璃。”岚姐扯出个苦涩的笑，“素云被砍时，我抱着晚晴往巷口跑，玻璃门碎了，扎进后腰。”
她指了指陈默的手，“老林总按住我后颈说‘苏岚，别睡，晚晴还没哭出声’，结果这丫头首到我缝完七针，才开始嚎。”
陈默的喉咙发紧，想起林晚晴档案里的出生记录——母亲去世，父亲失踪，由岚姐抚养长大。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岚姐总在暴雨天偏头痛，为什么会所的每个按摩室都备着碎玻璃急救盒。
“保险柜……”岚姐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些，“里面有素云的遗物。”
救护车的鸣笛声穿透雨幕时，陈默终于打开保险柜。
最底层的红绸布包里，躺着台老式磁带录音机，旁边是张泛黄的B超单，日期是2003年8月15日，孕妇姓名栏写着“林素云”，检查结果：“胎儿存活，建议立即剖宫产。”
录音带的标签是岚姐的字迹：“素云的最后一段话”。陈默按下播放键，电流声过后，是虚弱却坚定的女声：
“岚子，别难过……云天之志，不在盈利，在护疼……替我抱抱晚晴，告诉她……蝴蝶的翅膀……是用来飞的……”背景音里，有婴儿微弱的啼哭，和暴雨的轰鸣。
岚姐在担架上闭着眼睛，却在听见录音时，眼角滑下泪来。陈默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无名指内侧的纹身——是个“素”字，用蝴蝶翅膀的形状写成。
凌晨的急诊室走廊，陈默坐在岚姐床边，看着心电监护仪的绿光闪烁。她后腰的碎玻璃终于被取出，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可能压迫神经导致瘫痪。
“小陈，”岚姐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哑了八度，“别告诉晚晴碎玻璃的事，她总说我后腰的蝴蝶是‘时尚纹身’。”
陈默点头，摸出那枚蝴蝶吊坠，吊坠背面刻着“素云”二字。
他想起地下室的蝴蝶形污渍，原来那不是血迹，是岚姐多年来擦拭却始终残留的、属于林素云的痕迹。
“老林总走后，素云把会所交给我，”岚姐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她说我的手比她稳，能托住更多人的疼。
可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没学推拿，是不是就能更快地抱住晚晴……”
“您教会我‘手稳心净’，”陈默替她掖好被子，“这西个字，每个客户都能从掌心感受到。”
窗外的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岚姐突然指着他的工牌：“把录音带放进故事墙吧，素云该看看现在的云天。”
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还有，别让晚晴知道她妈妈的忌日是暴雨天，她会怕蝴蝶被雨打湿。”
这一晚，陈默在理疗笔记里写道：“岚姐的刀疤是会所的根，每道褶皱里都藏着两个女人的魂。
当录音带里的婴儿啼哭响起时，我终于明白，云天不是推拿馆，是用疼痛织成的茧，让每个进来的人都能破茧成蝶。而我的手，有幸成为这茧的一根丝线。”
清晨的阳光爬上窗台，陈默摸着岚姐的翡翠镯子，镯子内侧刻着“素”和“岚”两个字，用云纹相连。
他知道，等她出院时，会像往常一样骂他“小题大做”，却会在路过地下室时，偷偷擦去眼角的泪。
手机弹出林晚晴的消息：“陈店长，我妈忌日那天，能帮我给会所的蝴蝶兰浇浇水吗？
她生前最爱这花。”陈默看着消息，想起B超单上的日期——原来林晚晴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他回复：“好，我会告诉蝴蝶兰，它们的根扎在最温暖的地方。”
会所的故事墙新增了页内容：老式录音带的照片，旁边是岚姐和林素云的蝴蝶纹身特写，配文：“所有疼痛，都值得被温柔接住。”
而在地下室的通风口旁，陈默悄悄摆了盆蝴蝶兰，让它的根须触到那片蝴蝶形状的水渍——那是两个女人用生命种下的，关于温暖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