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会所的旋转门被暴雨撞开时，陈默正在给新手爸爸们培训抚触手法。
穿黑风衣的女人戴着N95口罩，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前台登记表上，写着“林知夏”的笔迹被洇开小块，像朵正在凋谢的墨色花。
“陈店长在吗？”她的声音 muffled，却让陈默想起林晚晴生产那晚的雪粒子声，“我姐说，只有你的手能按散我的疼。”
亲子按摩室的恒温阀自动调到26.5度，比平时高0.5度。
女人摘下风衣时，陈默的拇指正在给假人宝宝演示天河水穴的推法，动作突然僵住——她后颈露出的蝴蝶纹身边缘，有道和林晚晴一模一样的银斑，像被月光啃过的翅膀。
“用洋甘菊精油吧。”她趴在按摩床上，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平静，“我姐说，你的手温比理疗灯还准。”
精油在掌心焐热的三秒里，陈默听见自己心跳声。女人的蝴蝶纹身比林晚晴的小两圈，尾椎骨上方没有妊娠线，却在左肩胛骨下方多了道缝合疤痕，呈不规则圆形，像朵烫伤的玫瑰。
“最近常熬夜？”他的指尖按在她风门穴，触到肌肉下藏着的轻微结节，“这里的粘连，像长期侧睡压出来的。”
女人的身体突然绷紧，陈默以为自己踩中雷区，却听见她低声说：“我在ICU守了母亲三个月，只能趴在病床边睡。”她的指尖划过蝴蝶纹身，“这是和姐姐一起纹的，那年母亲刚走，我们在雪松树下发过誓，再也不让自己疼得掉眼泪。”
陈默的手顿在她云门穴，想起林晚晴说过的“母亲看见蝴蝶就不疼了”。洋甘菊的甜混着雨水的腥，在包间里织成张潮湿的网，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岚姐坚持用雪松精油——那是林素云生前最爱的味道，也是这对姐妹的“止痛剂”。
“你姐现在很好。”他故意加重按揉力度，看着她眉头舒展，“小按很乖，会抓着蝴蝶风铃喊‘妈妈’了。”
“所以她派我来。”女人翻身时，口罩滑到下巴，露出和林晚晴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却多了份医学院学生的冷冽，“她说你按腰时，像在捂暖一块冰。”她的指尖划过他手腕的脉搏，“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的手，有温度。”
更衣室的铁皮柜在午后发出轻响。王师傅递来杯姜茶，眼神比平时严肃：“那是小林总的妹妹，在市一院当外科医生，据说当年母亲的手术，就是她主刀签字的。”他戳了戳陈默的掌心，“小心点，那丫头的手术刀比你的指尖还锋利。”
傍晚的雨变成蒙蒙细雨，陈默给林知夏敷上温敷包，发现她后腰的蝴蝶纹身正在渗血——是过度抓挠所致。他抽出消毒棉签，酒精棉触到皮肤的瞬间，她突然说：“我姐说你见过母亲的预约单？”
他的手一抖，想起锁在保险柜里的泛黄纸张。林素云1998年的产前护理记录，预约时间正是她难产去世的前三天，备注栏写着“要求男技师”，签名旁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她当时疼得没办法，听说男技师手劲大，能压得住宫缩。”林知夏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其实她不知道，那个男技师……”
“陈店长！”前台小妹的呼喊打断了她的话，“206房的爸爸们考核没过，求你去示范下！”
离开包间前，陈默看见林知夏从帆布包掏出张照片，上面是年轻的林素云抱着双胞胎，背景是会所旧招牌，云纹logo像只正在破茧的蝶。他突然想起岚姐的银质手环，和照片里林素云腕间的镯子一模一样。
深夜打烊时，雨终于停了。陈默在储物柜发现林知夏落下的笔记本，扉页贴着张CT片，颈椎第三节有明显的椎间盘突出。
他翻开内页，看见密密麻麻的手术记录，其中一页用红笔圈着：“硬膜外麻醉失败案例：患者称‘疼痛像蝴蝶振翅，越想抓住越疼’。”
凌晨一点，他敲开308房的门。林知夏穿着白大褂，正在给自己注射利多卡因，后颈的蝴蝶纹身被酒精棉擦得泛红：“职业病，别见怪。”
陈默夺过她手里的注射器，温热的掌心覆在她风府穴：“试试推拿，比封闭针管用。”他用指腹勾住她下巴轻轻上提，听见关节复位的轻响，“明天去拍个MRI，别再拖了。”
她抬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陈默，你知道我姐为什么信任你吗？”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因为你的手，和当年给母亲按腰的男技师一样，有雪松味。”
更衣间的灯在凌晨三点熄灭。陈默摸着林知夏留下的CT片，突然想起岚姐的翡翠镯子——那是林素云的遗物。
他掏出保险柜里的预约单，发现签名栏的“林”字，和岚姐的笔迹分毫不差。
窗外的月亮贴着雪松梢头，陈默给岚姐发消息：“当年给林素云按腰的人，是你吧？”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年轻的岚姐穿着藏青制服，掌心焐着雪松精油，按在孕妇后腰的蝴蝶纹身旁，而她自己的后背，还留着刀疤的余热。
林知夏离开时塞给他张纸条，上面是母亲的手术记录摘要：“患者临终前攥着按摩预约单，称‘蝴蝶飞走了，不疼了’。”
陈默摸着纸条上的压痕，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所的每个蝴蝶纹身旁，都藏着未说出口的告别。
这一晚，陈默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坐在理疗室的按摩床上，掌心贴着林知夏的CT片。
他知道，下一次推开308房时，会看见更真实的故事——关于母亲的疼痛，关于姐妹的誓言，关于岚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而他的手，将继续在洋甘菊与雪松的气味中，揉开那些被岁月结痂的伤口，让蝴蝶最终能展翅，飞向没有疼痛的天空。